他在猶豫。
甚至是有些不安。
他很顯然認出了阮雲琛的面孔——只是眼熟,卻不知她究竟是什麼身份又是什麼地位。
男人的目光一再落在自己露出的半張臉上,反複試圖確認,又不敢貿然猜測。但男人唯一能夠確認的是,她絕不是來看拳的。
阮雲琛不動聲色地壓低了帽簷,甚至沒有看那男人一眼,只是再一次用沉默拖住對方的思緒。
這個時候,沉默才是最鋒利的刀刃。
果不其然,男人的目光停留得越久,他的耐性就消磨得越快。最終,他壓低聲音,問道:“怎麼換人了?老周呢?”
阮雲琛沒有抬頭,帽簷的陰影遮住了大半張臉,語氣淡淡:“鐵山哥忙別的事了。”
臺下忽地爆發出一陣叫囂,臺上的拳手倒下了一個,另一個卻還在繼續揮著拳。汗水混著血滴落在臺板上,倒下的那人卻早已一動不動。
臺下的看客瘋狂地拍打著護欄,叫嚷聲此起彼伏。那聲音喧鬧到極點,像是一道隔絕世界的屏障,將男人和阮雲琛的對話掩藏在它後面。
男人吸了一口煙,目光時不時掃向臺上,但顯並沒有真的在看。他半眯著眼,看著阮雲琛:“帶錢了嗎?”
阮雲琛的目光始終沒有看他,說話也是慢吞吞的。過了兩秒,她才低聲開口:“改地方了,鐵山哥的意思。”
男人頓住了,手裡的煙灰抖落在地,像是一時忘了拍掉。他皺起眉,眼神帶著警惕,語氣也跟著冷了幾分:“改地方?開什麼玩笑,這裡的貨都準備好了。”
阮雲琛低著頭,帽簷下的臉隱在暗影裡,語氣平靜:“不是我的意思。鐵山哥最近遇到點麻煩,說這次要穩當些。”
對方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些。他眯起眼,盯著她的側臉看了一會兒,嘴角慢慢挑起一絲冷笑:“鐵山哥的麻煩?呵,你不會是警察派來的吧?”
她沒有回答。
拳臺上的燈光忽明忽暗,臺下的吵鬧聲像隔了一層厚厚的幕布,壓在耳邊。阮雲琛的目光依舊停在臺上,彷彿壓根沒聽到他的話。
男人顯然不滿意這種沉默。
他盯著她的手,盯著她的帽簷,甚至盯著她微微偏過頭的側臉,像是在等什麼動作、什麼表情,哪怕是一點點慌亂。可沒有。
可阮雲琛平靜得像是一片死水,沒有一絲波動。
這份沉默,反而讓男人開始不安了。
“你倒是說句話啊?”男人終於忍不住低聲開口,語氣裡帶著明顯的急躁。他手裡的煙快燃到底了,卻像沒意識到一樣,把煙灰抖了一地,手指在膝蓋上搓了又搓。
阮雲琛緩緩抬起眼,帽簷下的目光輕輕掃過他一瞬,又移開,聲音低而輕:“你覺得呢?”
沒有情緒,沒有反問的語氣,甚至沒有多餘的解釋。可就是這幾個字,像是被一把尖刀擲在桌面上,砸出一聲悶響。
男人愣住了,嘴角動了動,像是想說什麼,卻被哽在了喉嚨裡。
他忽然覺得,眼前這個人不像是臥底,更不像是來搗亂的——她的冷靜讓人不敢輕易懷疑,甚至讓人覺得她背後真的有什麼鐵山哥的交代。
拳場裡的喧囂像一層罩子,將兩人隔絕在一場無聲的對峙裡。
最後,男人低聲罵了一句什麼,把煙頭用力掐滅:“行吧,那你說,改到哪兒?”
拳場外的空氣潮濕而粘稠,夾雜著煙味和鐵鏽的腥氣。阮雲琛走得很快,帽簷壓得低低的,雙手緊揣在外套口袋裡。
路邊廢鐵場裡傳來叮叮當當的聲響,像是鐵塊相撞又滑落的聲音,在夜裡顯得尖銳。
腳步踩在沙礫地上,發出輕微的咯吱聲,跟那些金屬聲混在一起,輕而碎,像貼著地面的風。
越往前,夜風越冷。
風穿過工廠區的老舊鐵架,發出低沉的嗡鳴聲,周圍的影子在風裡晃動,像是在暗處潛伏著什麼。
阮雲琛的目光直視前方,但卻是越走越快,越走越繃得更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