路燈的光時明時暗,照在路邊的廢棄物上,拉長了那些雜亂的影子。
直到她越過廢鐵場,走過七八個沒有人在的工廠,又拐過了三五個彎道口後,風才變得輕了些。
夜間的涼意隨著體溫的升高緩緩散去,周圍的靜寂被一種隱約的嗡鳴所替代。有幾聲斷斷續續的人聲從遠處傳來,模糊得像是水裡,拉得很長,不夠實在,而緊接著,車水馬龍的聲響便來了。
遠處的大街上傳來的聲音越來越清晰,汽車的轟鳴、剎車的尖鳴、人群的交談混雜成一片,帶著城市獨有的熱鬧氣息,逐漸彌漫過來,像一場驟然漲潮的水聲,瞬間填滿了耳邊的空白。
直到站在公交站臺前,阮雲琛的腳步才停了下來。
路燈的光灑在地上,將影子拉得很長。站臺前沒有車,夜風吹過,輕輕掀動衣角。
阮雲琛抬起頭看了眼燈光,又低下頭,手從兜裡抽出來,手指微微蜷縮,而後隔了很久很久,才緩緩撥出了一口長長的氣。
腳底還殘留著拳場和工廠區地面的硬感,那些聲音,那些影子,都像鐵鏽的碎屑,貼在身後,久久揮之不去。
跟刀尖舔血的人打交道,從來沒那麼簡單。阮雲琛早就明白,這不是靠運氣的事,越是心虛的人,越要裝得滴水不漏。剛才每一個字、每一次抬眼,甚至是每一次呼吸,她都計算過,不能顯得太冷,也不能太熱,更不能多說一個字——
因為多說就會多錯,沉默才是最有力的回答。
阮雲琛攥著自己的冷靜,像攥著一根隨時會斷的細繩,好不容易熬到了現在。
但她接下來還有另一場仗要打。
手指碰到了口袋裡的硬邦邦的東西,阮雲琛緊緊攥起了拳頭。
冷靜不是她的天性,更不是某種天生的優勢。那是一場漫長的訓練,是在看不見的壓迫裡一點一點磨出來的——從她殺死阮啟明的那一天起,從她發現自己別無選擇的那一刻起。
她以為“平靜”是一種可以用來偽裝的武器,能擋在她和這個世界之間,為淼淼擋住人們的目光,為自己爭取活下去的空間。她做到了。多年來,她維持得很好。
但那不過是一層表皮,薄得連她自己都知道隨時會裂開。
阮雲琛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影子,昏黃的路燈將它拉長,像是被路上的車流割裂成幾段。
她從來不缺乏清醒——她清楚,假象的平靜撐不了多久。宋祈的存在,就像懸在她頭頂的一把刀,時時提醒著她,淼淼的生活不可能真正安穩,而她,也不可能真的脫身。
阮雲琛不是沒有怕過,怕被戳破的平靜,怕那些藏得好好的秘密被翻出來,怕淼淼用討厭和失望的目光看著她,怕鄰居們對她們家投來的異樣眼神。
但她更怕的是,這一切會以更加殘酷的方式徹底摧毀她和淼淼。
她等了太久了。
不是沒想過反抗。只是在此之前,宋祈牢牢掌控著所有的牌,而她手裡沒有半張可用的籌碼。沒有籌碼的人,就只能活在恐懼裡。
可現在不一樣了。
或許警察真的在徹查這一直在做著灰色生意的“和安堂”,也或許沒有。但賭徒不押賭注,又憑什麼坐在賭桌上奢望翻盤?
阮雲琛很清楚,宋祈讓她收程一冉家的債,是個再明顯不過的訊號。
這不僅僅是工作,也不僅僅是敲打,而是一場精心編排的試探。宋祈在看她的底線,看她到底能承受多少,看她什麼時候會撐不住。
而當他試探出一點裂縫,他一定會步步緊逼,直到把她徹底壓垮。
她知道,這一次如果退縮,下一次宋祈會拿出更加鋒利的刀,直接割斷她所有的退路。
淼淼的病、她的平靜生活,甚至是阮秋的存在,連那點脆弱的遮掩,都會被一層一層揭開,到最後什麼都不剩。
宋祈的“麻煩纏身”是個機會——也許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縫隙,但她必須抓住它。過了這一回,下一次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,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撐到那時候。
有些時候,連退路都成了奢侈品,賭命才是唯一的出路。
她不能再等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