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們抬眼看見泠九香,連一句好都問不出來。泠九香緊張地四下張望,終於在角落裡看見楊頌。
她躡手躡腳地繞過傷員們走過去,蹲下身子檢視楊頌的傷勢。
楊頌大半個身子染成血紅,身上纏滿紗布,眉頭緊鎖,頭冒冷汗,雙手費力地抓撓著身下的草蓆,嘴裡呢喃道:“別走……別走……”
“楊頌,你怎麼了?”
“別走!”楊頌猛地驚醒,直起身子,抓住泠九香的手,一時牽動傷口,又吃痛不休,緊攥著身下草蓆悶哼一聲。
泠九香連忙扶他,助他躺回去,口中勸道:“受傷了就別坐起來。”
“船長……”楊頌扭頭看著她,失魂落魄道,“怎麼是你……”
泠九香挑挑眉,“你以為是誰?楊妍嗎?”
楊頌默然地搖搖頭。
“我再不敢想她了。”他自嘲地笑了笑,“她如今貴為一國公主,過著錦衣玉食的富足生活,我這麼個窮酸透頂的哥哥,與她有何相干?”
泠九香也沉默片刻,旋即對他說:“我不懂楊妍,但我認為她心裡有她的哥哥。她離開川海那一日,你被趙競舟下令棒打,這丫頭油煎火燎的,生怕你出什麼事。”
“得了吧,世上的人莫不是喜新厭舊,攀龍附鳳,她也一樣。”楊頌掃一眼她身上層層紗布,關切道,“你的傷勢如何?”
“李燁說並無大礙,否則他死活也不肯讓我下榻。”
“我可是為你們夫妻二人擋過兩回了,等戰火結束,你們可要在川海好好過日子,明年生一個胖娃娃。”
“什麼屁話,”泠九香瞪他一眼,“誰要給他生孩子啊!”
話不投機半句多,她和楊頌沒說幾句便匆匆告別。她又挨個草屋去尋,在最後一間草屋裡,她看見幾個臉熟的船員守在外頭抹著眼淚,便走過去和幾人寒暄。
“提督大人!”他們一瞥見泠九香,不自覺地堵在門口,苦笑起來。
“你怎麼來了?”
“你是永無號的船員吧,你們船長在哪兒,我要去看看他。”
“船長他很好,不需提督大人費神。”
“是啊,方才船長還特意讓我們轉告您,他……”
不等船員說完,泠九香冷著臉,輕輕推開他,邁開步子往裡進。
這間草屋裡血腥味甚濃,泠九香才步入便險些喘不上氣。眼前一個男子撐著上半身,側身坐在草蓆上,他面色頹唐,眼神昏暗,氣息微弱,日光打在他黝黑的臉上,卻不見他面上多添一絲光彩。她目光往下移,他纏滿紗布的下半身竟然空空如也。
泠九香定神望著他許久,才開口:“胡勇?”
胡勇扭頭見到泠九香,唬了片刻,蹙眉笑了。
“你來了。”
她奔過去,伏跪在他旁邊,眼神驚慌地看著他,而他依舊笑著,握住她的手說:“丟了兩條腿而已,別急。”
“你……你這……”她一時語無倫次,話到嘴邊又卡在喉嚨裡。
“你怕什麼,我活下來了,可是王劍就沒有那麼幸運了。”
“他?他怎麼了?”
“我從坍塌的船體下用嘴咬著他的衣領把他救出來,但他……”胡勇笑了笑,眼裡卻閃著淚花,凝神看她時,淚水汩汩淌下。
“總督說他被我拖出來時,已經沒氣了。”
泠九香怔怔看著他,許久後,仍不知如何開口。
“你什麼也別說,我什麼也不想聽。”胡勇咬著牙,被撕裂的衣襟上鮮血已經結痂。他扭頭朝窗欞努努下巴,泠九香走過去,讓窗徹底敞開,陽光躍進來,屋子內大亮了。
“他回不去了,我會回去的,我死也死在乾洋!阿九,我們勝利了,倭撅兵敗了,我們就算死也要死在乾洋,死在家鄉……”胡勇怒吼著,喊叫著,以至於最後聲嘶力竭,呢喃著。
“你說得沒錯,”泠九香定定看他,柔聲道,“我們很快就回家了。”
她扶胡勇躺下,背過身抹了一把淚,旋即走出去,迎面遇上白蹁。白蹁忙拉著她上下檢視一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