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走吧,注意安全,但願你能活著。”
平月從牆邊的立櫃裡抽出一個鼓足的登山包遞給他。
“如果你能活著,我希望你再幫我做一件事。”
陳宇南:“什麼?”
平月:“下山了,你就會知道。”
陳宇南莫名其妙地走進了雨夜。滂沱大雨像傾車而卸的碎石,一顆接一顆,噼裡啪啦砸在人臉上、頭上、身上,砸得陳宇南齜牙咧嘴。
他把沉重的登山包頂在頭頂,匆匆跑進樹林。
密集的樹遮去了一半的雨幕,讓他緩了一口氣。不愛運動的他感到累,但不能休息。他拉開揹包看了眼,全是食物。
登山包緊緊系在背上。陳宇南步履倉皇地往山下跑,連爬帶滑地跑。
樹枝擦過臉頰,草葉割破褲管,蛇的嘶嘶聲懸在頭頂。他不敢停,不敢回頭,連鞋帶鬆了都不敢蹲下系起來,只能跑,悶頭跑,摔在地上了也要匍匐著抱頭往山下滾。
平月沒有殺他,那他就要活著,要活著回去。
他還要幫平月辦事。
24歲這年,陳宇南將自己確診為平月的一條走狗。
……
陳宇南走了。平月關上了大門,切斷了房子的電源。
明亮的燈光驟然熄滅,整棟房子陷入無盡的漆黑中。
平月站在房子中央。聞著空間裡濃鬱的惡臭,期間夾著零星的雨水濕氣味。
很靜,非常安靜。安靜之中有細微的磨蹭聲,窸窸窣窣,像什麼東西在黑夜裡爬行。
平月聽了一會,找到了發出聲音的位置——頭頂天花板。梁威還沒死,在上面茍延殘喘地爬。
斷電了,空氣迴圈系統也停了。這個密封的房子空氣渾濁腐臭,梁威聞到源源不斷的屍臭,聞多了,鼻腔幹涸,額頭發悶,視野都開始糊了。
他望著漆黑無盡的通風甬道,停電之後,甬道裡是厚實的灰,鋪天蓋地往鼻子、眼裡、嘴裡鑽,耳朵因為吃進太多灰變得霧濛濛的難受。呼吸不順暢,人發暈。不知道是失血過多而暈,還是壓抑到呼吸不到空氣而暈。
他往前爬,爬一步,腦袋就暈一次,眼睛看見前方。手機電筒的燈光在瞳孔裡暈成一片模糊的影。再爬一步,那片影撕裂成霧,隱隱纏繞在眼球前。
他不是專業的警察,沒有受過專業的訓練。他會感到累、餓、渴、疲倦,毅力不強,恆心不夠,堅韌不見。腦袋暈得看什麼都發糊,他往前爬轉錯了方向,一頭撞在甬道壁上時,忽然很想躺下,躺在那裡不想動。
最後還是憑借殘缺的毅力往前爬了幾步,緊緊只是幾步。他趴在甬道裡,聞著屍臭和血腥混雜一起的臭味,呼吸著越來越薄弱的空氣,腦袋脹疼得什麼都想不起,只有脹,昏脹,脹得太陽穴突突跳,似乎要穿透耳膜跳到體外。
他感覺自己快死了。真的要死了。
很後悔,無數後悔的情緒傾山倒海地淹沒他。他想如果當時沒有走,等交警來,哪怕交警扣了他,也只是拘留而已。他可以花錢找關系。
2012年,法律沒有那麼健全,有非常多的空子可以鑽,甚至可以說四面八方都是空子。
他可以花錢,錢花得夠多,交警能在原地將他當空氣。可當時的他太年輕了,會害怕,不知道錢能買一切。而現在懂得太晚。
他躺在那裡,想起別人打死人也能用錢擺平,沒有蹲局子,想起每條街上吵架打架的夫妻,器官被切了也不犯罪,想起張情……張情……
和張情是怎麼認識的?
梁威有些忘記了,可是想一想,又想起來了。畢竟張情是一個對他而言很特殊的女人。
那是張情和已婚男人偷情,被男人老婆抓到了,在酒店打了起來,打的陣仗很大。因為張情不是那種會寫“畏懼”兩個字的人,不然她也不會被他帶回警局後,光明正大勾引他。
張情雖然是小三,但被打得很厲害。男人老婆吃了虧,還給張情賠禮道歉才免了拘留。
張情叼著煙,得意洋洋地從派出所大門走出去。那根煙,還是從梁威口袋裡抽過去的。男人一臉痴迷,男人老婆氣得胸口直跳,在打了男人一巴掌之後暈倒了。
那是梁威第一次見張情。
第二次,是夜晚的大排檔。張情和另一個女人在大排檔吃串喝酒。腳邊的啤酒瓶擺了一排又一排。梁威和局裡幾個同事也在那兒吃串喝酒。梁威先看見了張情,一眼就看見——她太張揚了,長得張揚,穿得張揚。就穿了一條吊帶,坐在那兒,彎腰拿酒瓶的時候能看見她乳白色的胸。連內衣都沒穿。
大排檔的不少男人頻頻往她看。她毫不在意。後來梁威問過她,為什麼不穿內衣。她笑盈盈的,反問他,為什麼要穿內衣呀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