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王將軍和兩位世子何在?”
“在紫宸殿幫忙搭設天子靈堂。”
“這些事情交給禮部和光祿寺卿去做吧,傳我的話,我知道他們辛苦了,定不會虧待他們,讓他們先回王府休息。”
“是。殿下,明義殿的靈堂也已經設好,只是不知該何時下葬,葬在哪裡。”
“先在明義殿停靈,等國喪結束後,再葬入皇家陵園。”
“遵旨。”
南凜忍著腹痛說:“其餘皇嗣在哪裡?”
“回殿下,除生病的羲王殿下外,皇子們一直都在紫宸殿內,沒有出來過,現在正在守靈,剛剛驚蟄把九公主也抱過去服孝了。”
“好,我今日身體不適,明日再去守靈,你先去做事吧。”
霜降走後,南凜實在支撐不住身體倒在椅子上,雀山抱住她,對她說:“早知如此,不如我直接開副藥把這孩子送走,半個時辰也就完事了,何至於讓你像現在這樣痛苦。”
南凜搖搖頭:“你是祭司,不能殺生。孩子一定覺得,他的母親如此殘忍,不配為母,於是就離開了我。”
“青鸞,不要自己為難自己,等你登基之後,這樣的時候還多著,帝王者,無情也。”
南凜低聲重複了一遍:“帝王者,無情也……”隨後苦笑起來,眼淚從眼角落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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仙居殿內,南玥披著青茶色的長發,頭戴銀飾,穿著純白色孝服,獨自跪在李賢妃的畫像面前燒紙,但這次他不是祭奠李賢妃,而是在祭奠一個小宮女。
銀盆裡的火光燃燒著,照亮了他手腕上的銀鐲和他白皙剔透的臉龐。
他自知這十六年來做的好事不多,留下被父親家暴的春分算是一件。
明熙二十年,年僅十二歲的他在從太液池回仙居殿的路上,看見尚功局的女官正在勸退一個傷痕累累的年輕女孩。這個女孩比他大四歲,曾經在宮裡做過宮女,後來因覲帝放手讓南凜改革,女孩被裁減出宮,近來女孩父親的手上又沒了錢,再次想把她賣進宮裡,但是宮女的選拔要求不低,起碼要儀容端正,而女孩的臉上都是巴掌印的傷痕,實在不符合宮女的要求。
尚功局無奈只能讓女孩離開,但是女孩知道,這次她回去,一定會被父親活活打死,於是跪地祈求女官讓自己留下。
南玥看見這一幕,出於人性中最基本的憐憫之心,他讓下人去知會尚功局女官,將女孩留下,在仙居殿當值。
後來,他意識到覲帝日漸衰老,前朝發生過的奪嫡事件在本朝也不會被避免,於是給在仙居殿當差的春分換了身份,以新入宮的普通宮女的身份去參加長安殿的選拔,被選中後去照顧南玉。
她本身是沒有名字的,父母叫她丫頭,南玥把她帶回來之後,就讓她負責打掃供奉李賢妃的宮殿,平時也不會跟她說話。
在她留在仙居殿的半年裡,南玥從來沒有問過她叫什麼,也沒有給她賜過名,春分是南玉給她起的名字。
南玥真正注意到她,是因為她臉上的傷口漸漸癒合之後,顯露出一張稚嫩漂亮的面容,他決定把她送去長安殿。在他往長安殿安插的四個細作裡,只有春分一直沒被發現,其餘都被南凜賜死了,而春分一直按時給他傳遞訊息,長此以往,他對這個賢惠內斂的女孩有了不錯的印象。
陳叄可以進入長安殿,其中很大一部分是春分的功勞。
宮變那天,南玥安排她看著南凜,卻不想南凜先人一步,把南玥禁足在了仙居殿。
春分不能理解皇室姐弟的複雜感情,她一直以為南玥讓她監視南凜,是因為他非常討厭南凜。
在宮變那天,她趁亂跟在南凜身後,也看見了玄武門下發生的一切,當南凜的對面只剩下南瑜一個人的時候,她意識到南凜快要贏了。
她覺得南玥肯定不能接受南凜成為皇帝,於是,她決定為南玥做最後一件事情。
她的死亡,並不完全出於她對南玥的愛與忠心,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她錯誤地判斷了南玥對南凜的感情。
其實南玥並不討厭南凜,他只是不能接受南瑿之外的人登基,而南凜是最大的攔路石,因此他不得不針對南凜。
如果玄武門那天,是南瑜殺死了南凜,他一樣會為南凜傷心,然後防備和針對南瑜。
在春分去世之後,南玥對南凜産生了真正的芥蒂。她不僅殺死了他們共同的哥哥,還殺死了他唯一喜歡過的女人,這讓他愈發不滿,甚至産生了恨意。
南玥是有性格缺陷的,他喜怒無常,經常上一秒還在畫畫,下一秒就鞭打下人取樂。
春分從沒被南玥打過,是因為女人禁不起折騰,打起來沒意思,而春分卻因此覺得自己是與眾不同的。在她成為細作以後,南玥為了防止她反水,有意拉近和她的關系,於是春分越陷越深。
皇室的男人擁有奇怪的魅力,他們用漂亮的臉蛋,尊貴的地位和爐火純青的偽裝,讓女人覺得他們很愛自己,然後進而愛上他們。
她們為了愛可以飛蛾撲火卻甘之如飴,哪怕是獻祭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。呂唯音之於南瑜,春分之於南玥,不管她們得到多少愛,都要用遠高於這愛的代價去償還。
整個大覲,像南凜這樣的女人少之又少,或者說僅僅只有她一個。在她成長過程中,她擁有了父親飽滿了愛,感受到了真正的愛是什麼,所以她不會高估愛對於自己的價值,她一直很清楚自己到底需要什麼,在權力與感情的交鋒裡,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權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