嚴世藩在咆哮,憤怒,甚至把矛頭直指嘉靖帝,趙文華依舊沒有說什麼。
他清楚,今日這番對話,必定會傳到嘉靖帝耳朵裡,嚴世藩膽大包天,有嚴嵩撐腰,可以在背地裡甩臉子,他可不敢胡亂摻和。
於是,只能幫著勸道“東樓兄,陛下已經有了決斷,現在還說這話有什麼用啊?”
“東樓兄這話,在工部說說也就算了,在外面可不能亂說。”
嚴世藩一屁股坐在交椅上,嘴角顫了顫,”這個文華兄你放心,我肯定不會亂說的。”
“我就是不服氣!”
說著,心中好不容易歇下的火氣,又再度噌地冒了起來。
趙文華笑了笑,並沒有說什麼。
嚴世藩還年輕,他也是從這個階段走過來的,想當年他也是這樣的趾高氣昂,心心念念著為人所不能為之事。
他二十三歲考中進士,命裡註定要當官,書都不用翻。
可自從步入官場,碰了壁,栽了許多跟頭,他才明白,先敬羅衣後敬人,先敬皮囊後敬魂,杯杯先敬有權人的道理。
於是,後來,他選擇了投靠嚴世藩,更準確地說是投靠當朝首輔嚴嵩。
可即便如此,他依舊沒有鬆懈,因為他明白,事以密成,言以懈怠,工部作為六部之一,要害部門,可六部哪一個不是實權部門。
這其中,總歸是需要做取捨的。
把嚴世藩送走,直至工部衙門的下值鐘聲響起,趙文華仍站在窗前定定出神。
寶源局的鑄錢官小步走了進來,欲言又止道“大人,您何必跟嚴尚書說這些”
“說與不說,又如何?”
趙文華轉身,用唏噓的口吻道“東樓兄還是太年輕了。”
“當然,年輕沒有什麼不好的。”
“我年輕的時候也好鬥,也清高,可你看我現在還剩下什麼?”
“不上不下的,徒惹人笑話罷了!”
“除了衰老,除了靠貪汙得來的銀子,不也什麼都沒剩下?”
“我算是看明白了,這人吶,一輩子走到什麼高度,興許從孃胎裡就註定了。”
“活我幹了,鍋我背了,委屈我也嚥了,代人受過的事情沒少幹,可不還是摸不到閣臣的椅子?”
“我拼命討好嚴世藩,可他又何曾把我放在眼裡?”
鑄錢官面上險些糾作一團,忍不住道“可您還是工部尚書啊”
趙文華一滯,擺手道“歷代歷朝,有哪個尚書,活得像我這樣窩囊的?什麼工部尚書,都是沒用的東西”
說到最後,竟是把自己也罵了進去。
鑄錢官心中腹誹,頭卻壓得越來越低。
嚴世藩沒能從趙文華這裡得到答案,轉身就回了嚴府。
“父親可在?”
嚴世藩從轎子下來,快步往府裡走,險些與嚴府的管事撞了個滿懷。
“老爺剛從宮裡回來”
話還沒說完,抬起頭的時候,卻只看到嚴世藩遠去的背影。
嚴嵩正在前廳喝著棗兒茶,抬眼便看見嚴世藩帶著滿身的怒氣回來,遂揮手把伺候的下人屏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