及至出了裕王府,高拱仍有些神思不屬。
下意識回眸,看了看裕王府的碩大牌匾。
少頃,高拱揮了揮衣袖,坐上了馬車了。
只是,人雖然已經離開,但今日與裕王的一番對話,卻讓他固守已久的心房,迅速出現了一道裂痕。
就像是豆莢爆裂,噼裡啪啦,豆子落了一地。
撩開簾子,高拱看著凡夫俗子們為生計奔波,一時間也想起了自己。
還記得,當年自己掌心攥著第三次落榜的文書,同樣凡夫俗子們一樣,形如嘍囉,有那麼一個瞬間,竟不知何為活著,又為何活著。
那一刻,年少時許下的一定要出人頭地的誓言,彷彿成了人世間最荒誕的故事。
命運彷彿跟他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,讓他有一個常人難以企及的開局,卻又在中途,給他潑了一盆冷水
彼時,他甚至一度懷疑,這煌煌科舉,究竟是為國選才的盛典,還是一場雅緻的活人獻祭。
那些年裡,無論他再怎麼努力,付出多少血汗,彷彿都澆不透策論半字,敲不開試官內心。
那個時候,他不止一次問自己,難道此生就真的要止步於此了嗎?
年少的自己,也曾意氣風發,無論旁人說什麼都聽不進去,信誓旦旦自己終將逆風翻盤。
可不知什麼時候,自己開始變得沉默寡言,什麼話也說不出口。
飽嘗冷暖,歷經蹉跎,難道非得等到有所失才有所悟麼?
父親的低頭,同窗的奚落,朋友的冷落……
而現在,自己得到了年少時渴望的一切,但除了平添幾分唏噓之外,卻再也沒有了年少時的悸動。
“欲買桂花同載酒,終不似,少年遊。”
高拱緩緩放下簾子,感慨了一句,心湖逐漸變得古井無波。
也許,這就是成長的代價。
……
臨下值前,范進得到訊息,浙江又有流民造反了,浙江總督上了奏疏,兵部當即要求戶部撥款鎮壓叛亂。
對於這則訊息,范進沒有絲毫的意外,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聽到農民起義的訊息。
不僅僅是他,即便是朝堂上的諸位部堂、內閣閣臣,乃至是嘉靖帝本人,也大多沒有什麼反應。
彷彿,這是最稀鬆平常的事情,叛亂有什麼要緊的,鎮壓了便是。
皇權從不害怕老百姓造反,只會害怕官員造反。
但凡官員帶頭,老百姓就會真正的雲集響應,因為只有官員知道怎麼搭建新朝廷,也只有官員知道怎麼做動員。
因此,民不聊生不可怕,可怕的是官不聊生。
既然浙江官場一片風平浪靜,那麼所謂的叛亂,最多就是一陣風,等義軍再也搶奪不到足夠的糧草物資,自己就會漸漸銷聲匿跡。
相比起這些,反而是戶部五萬兩銀子不知去向的問題,讓六部和內閣,都陷入了一團亂麻之中。
工部尚書工房裡,嚴世藩猛地把茶杯摔在地上,怒不可遏,“皇上是什麼意思?涉及戶部、禮部、吏部,難道就不查了嗎?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