蘇秦的聲音又停住了。
時光一點一點度過。小喜兒陡然想起手中的飯菜,進前一步,揚手正要敲門,蘇秦的聲音又響起來。小喜兒打了個怔,復退回來。
“唉,”蘇秦長嘆一聲,“阿黑呀,你沒有去過秦國,你不曉得商君之法的厲害呀。不瞞你說,我在咸陽轉悠幾日,親眼所見,親耳所聽,與道聽途說完全不同。秦人雖說夜不閉戶,民無私鬥,表面上看一片祥和,但人人懼法,相互監視,相互報官,即使無事,也戶戶自危,人人自保,若有事起,則父子不認,夫妻不親,鄰里反目,奸邪得道,忠良反受其害。一人犯事,滿門連坐,無辜罹難者多不勝數,連嬰幼也脫逃不得。犯法當懲,可嬰幼何罪?舉國之民,食一粟,衣一色,樂一業,讀一書,事一主,致使百業不興,百色失顏,百樂不起,百禮不作。阿黑呀,你如果是個人,活成這樣有意義嗎?”猛地起身,聲音提高八度,“秦國的臣民哪,天下的臣民哪,終此一生,活成這樣有意義嗎?有意義嗎—”如發作癔症一般,他猛地衝到牆邊,以頭撞牆。
小喜兒嚇壞了。小喜兒聽不懂蘇秦都在說些什麼,以為蘇秦發瘋了,一把推開房門,抬腳闖進屋子,怔怔地盯住蘇秦。
阿黑見到女主人,嗚地歡叫一聲,搖頭擺尾地迎上去。
破門聲及阿黑的反應驚到了蘇秦。
蘇秦扭過頭來,望著不期而至的女人,震驚了,方才的狂躁也讓她衝了個乾淨。
二人對視。
有頃,蘇秦平靜下來,回到現實中,望著她緩緩說道:“你⋯⋯怎麼來了?”
見蘇秦並無異樣,小喜兒怔了,也在陡然間意識到自己的莽撞,尷尬地結巴道:“喜兒⋯⋯喜兒⋯⋯為夫君送⋯⋯飯⋯⋯”
蘇秦目光冰冷地盯住她:“不是講過了,只讓娘送嗎?”
小喜兒漸漸平靜下來:“娘⋯⋯脫不開身,吩咐⋯⋯喜兒來送。”
蘇秦冷冷說道:“拿回去吧,我不餓。”
小喜兒跪下,流淚乞求:“夫君⋯⋯”
蘇秦不耐煩地擺手:“好了好了,飯留下來,快走。”
小喜兒卻似鐵了心,只不動身,泣道:“夫君⋯⋯”
蘇秦皺眉:“說吧,還有何事?”
小喜兒叩頭,泣不成聲:“蘇代家的生⋯⋯生⋯⋯生了個娃娃。”
“哦,”蘇秦點頭,“曉得了。”
小喜兒仍然將頭叩在地上,不肯動身。
蘇秦怔了下:“我曉得了,你回去吧。”
小喜兒再次叩頭,聲音越發哽咽:“夫⋯⋯夫君,蘇⋯⋯蘇代家的⋯⋯生⋯⋯生了個娃⋯⋯娃娃。”
幾乎是突然間,蘇秦感受到了小喜兒的言外之意,表情震驚。
小喜兒卻似沒有感覺,依舊喃聲重複:“蘇代家的⋯⋯生了個⋯⋯娃娃⋯⋯”
蘇秦略一思索,點亮油燈,研好墨,拿起筆,從竹簡上拆下一片沒有寫字的,伏在那兒書寫。
寫畢,蘇秦細看一遍,遞給小喜兒:“你拿上這個,就可以生娃娃了。”
小喜兒接過竹片,看看上面的字,一個也認不出來,不無困惑地問道:“夫君,這是什麼?”
“是休書。”蘇秦語氣冰冷,“你拿上它,明日趕回孃家,求你阿大為你另尋一戶人家,不就生出娃娃了嗎?”
“夫君—”小喜兒慘叫一聲,昏厥於地。
夜已深,蘇家大院一片昏黑。
蘇代家的奶水於後晌來了,小年順兒吃個盡飽,睡得香甜。其他人等,也都陸續沉入夢鄉。
蘇姚氏沒有睡。
蘇姚氏靜靜地守在蘇虎榻邊,兩隻耳朵機警地傾聽。
“他大,”蘇姚氏推一把蘇虎,“幾更了?”
“三更。”
“看這樣子,像是成事兒了。”蘇姚氏高興起來。
“唉,”蘇虎長嘆一聲,“這個二小子,讓我死不瞑目啊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