蘇秦心中如同注進一束光亮,這些日來的所有迷茫盡在這一悟中悄然化解。
是的,單枝易折,孤掌難鳴,這是連三歲孩童都明白的常識。然而,就是這個常識,讓蘇秦於頃刻之間,悟出了治理天下之道。蘇秦不無興奮地抱起被他折作一截截的枯樹枝,用力拋向空中。一段段的枯樹枝隨著晨風飄落於墳前墳後。
蘇秦朝墳頭緩緩跪下,連磕幾個響頭:“謝先生示我以天下相安之道。”
拜畢,蘇秦起身,“呸呸”幾聲朝手心連吐幾口唾沫,搓上幾搓,掄起鐵鏟將墳頭上的新土扒開,復將“天下第一琴”的木牌深埋進去,再將新土細心堆起。
蘇秦審視一陣墳頭,甚覺滿意,復跪下來,再拜,訴道:“先生,即使鬼谷先生在此,也會許您這塊牌子。既然您不想張揚,晚生這也遵從您的意思,將牌子埋入土中,讓它永遠陪您。”
蘇秦在墳頭又跪一時,起身,拍拍兩手,邁開大步,信心十足地走向不遠處的村落。
蓬頭垢面的蘇秦容光煥發地走進村子,阿黑在他的身邊蹦前跳後。一群孩子正在村邊玩耍,遠遠看到蘇秦過來,一個大孩子大喊一聲:“快跑快跑,瘋子來嘍!”
眾孩子作鳥獸散,唯有天順兒怔在那兒,怯生生地望著蘇秦。
阿黑跳到天順兒跟前,舔他,圍著他撒歡。天順兒沒有理它,只將兩眼眨也不眨地盯牢蘇秦。
蘇秦走過來,蹲下,張開胳膊,小聲叫道:“天順兒!”
“仲叔。”天順兒走前一步,怯怯地叫道。
蘇秦微微一笑,抱他起來:“天順兒,走,跟仲叔回家去。”
那個大孩子飛也似的跑向蘇家院落,邊跑邊叫:“不好嘍,瘋子把天順兒抱跑了!”
地順兒、妞妞及另外幾個孩子卻不怕蘇秦,不遠不近地跟在他的身後。
蘇秦抱著天順兒還沒走到家,左鄰右舍早已圍上。沒有人說話,大家無不大睜兩眼,直瞪瞪地望著這叔侄二人。
正在院中修理農具的蘇厲、蘇代聞聲走出院門,未及說話,蘇厲妻就已從灶房裡衝出,看到蘇秦將天順兒抱在懷裡,竟是傻了,愣怔半晌,朝地上撲通一跪,不無驚恐地結巴道:“他⋯⋯他仲叔,您別⋯⋯天順兒,快⋯⋯快下來!”
見娘這麼跪下,天順兒不知發生何事,從蘇秦懷中出溜下來,向娘走來。蘇厲妻不顧一切地飛身撲出,將天順兒一把摟在懷裡,好像他剛從虎口裡脫險似的。
蘇秦望她一眼,神態自若地走過來,對蘇厲揖道:“大哥。”
見他瘋病已好,蘇厲回揖道:“二弟。”目光中不無關切,“老人家呢?”
“老人家?”蘇秦聽出他指的是琴師,反問道,“大哥如何知道他?”
蘇厲怔了下,只好說道:“是大哥揹他過的伊水。”
“謝大哥了。”蘇秦朝蘇厲再揖一禮,不無憂傷道,“老人家他⋯⋯走了。”
“二弟,”蘇厲急了,“你怎能讓老人家走呢?他專為診治二弟而來,二弟病好了,無論如何,我們都得好好謝謝老人家。”
蘇秦低下頭去,默默走進院中。
蘇厲妻不無狐疑地掃一眼蘇秦,一手拉上天順兒,一手拉上地順兒,拐往別處去了。蘇代亦看出蘇秦完全好了,恢復正常了,急追兩步,興奮地說:“二哥,我得告訴你個喜事兒。”
蘇秦拱手賀道:“三弟喜得貴子,二哥恭賀了!”
蘇代頗是驚訝:“二哥,你⋯⋯啥都知道?”
“是的,”蘇秦微微一笑,“昨兒尚不知道,今兒啥都知道了。”
看到蘇秦癔症全除,蘇姚氏喜不自禁,站在灶房門口直拿衣襟抹淚珠兒。
蘇秦走過去,跪地叩道:“娘⋯⋯”
蘇姚氏淚出:“秦兒,你⋯⋯總算回來了。”
“娘⋯⋯”
蘇姚氏拉起他:“秦兒,快,望望你的阿大去。”
蘇秦走進堂屋,掀開門簾,在蘇虎榻前緩緩跪下。
一個多月未見,蘇虎越顯蒼老,兩眼也失去光彩,看上去渾濁不堪,有些呆滯了。
蘇秦連拜數拜:“不孝子蘇秦叩見阿大!”
蘇虎將目光慢慢聚向蘇秦,微微點頭,轉對站在他身後的蘇姚氏:“燒鍋熱水,讓秦兒洗個澡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