很多好道理為何會空,因為說理之人,其實未曾感同身受,與聽理之人並未悲歡相通,無法真的將心比心。
就像早年在綵衣國胭脂郡內,小女孩趙鸞,遭受劫難之時,唯獨會對陌生人的陳平安,天然心生親近。
因為一樣苦過。
人之靈秀,皆在雙眸。某一刻的不言不語,反而勝過千言萬語。
陳平安不過是合道劍氣長城那麼些年而已,就差點瘋了,所以才會更清楚老大劍仙和禮聖的付出。一樣的道理,所以禮聖才會回答一句沒什麼。
禮聖離去之前,微笑道:“只說傳道授業解惑一事,與你先生一樣,很不錯。”
老秀才一跺腳,埋怨道:“禮聖,這種誠心言語,留著在文廟議事的時候再說,不是更好嗎?!”
禮聖斜瞥一眼老秀才。
老秀才立即一個圓轉如意的見風使舵,爽朗笑道:“現在說來那也是極好的,好話不用太多耳朵聽。”
禮聖跨出門檻後,就瞬間重返中土。
老秀才帶著陳平安走在巷子裡,“好好珍惜寧丫頭,除了你,就沒人能都能讓她這麼拗著心性。”
陳平安一頭霧水,不知道為何先生會這麼說。
老秀才難得在這個關門弟子這邊,想要生氣一遭,下意識抬起手,就立即收回手,差點當成左右和傻大個了,最後只是氣笑道:“臭小子,這次竟然不是裝傻,是真傻!該傻的時候偏偏不去裝傻扮痴,不該傻的時候偏偏不開竅,你就沒發現,寧丫頭這趟浩然之行,她在你這邊,是不是經常主動挑起話頭,只是為了讓你多說幾句?”
陳平安撓撓頭,好像真是這麼回事。
老秀才撫須而笑,男女情愛一道,自己這個當先生的,果然還是有點學問可以傳授弟子。
陳平安說道:“先生,先後順序不能亂,不然後邊某些再好的學問,沒有前邊的基礎,都是空中閣樓。”
老秀才想了想,既無奈又欣慰,撫須點頭道:“是也是也。”
突然哎呦喂一聲,老秀才說道:“有點想念白也老弟了,聽禮聖的意思,他已經有第一把本命飛劍了,就是不曉得我早先幫忙取的那幾十個名字,選了哪個。”
陳平安震驚道:“白先生已經是劍修了?”
老秀才點點頭,“可不是。”
老秀才摸了摸自己腦袋,“真是絕配。”
陳平安疑惑道:“先生,有啥說法?”
老秀才哦了一聲,“白也老弟不是變成個孩子了嘛,他就非要給自己找了頂虎頭帽戴,先生我是怎麼勸都攔不住啊。”
陳平安想了想,附和道:“那跟我攔不住劉景龍喝酒差不多。”
陋巷之中,這倆先生學生,對視一眼,會心一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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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輛馬車停在一座道觀門口,小沙彌說道:“周姑娘,我們到了。”
周海鏡下了馬車,看著那門臉兒,夠小的,跟瓜子臉的女子差不多,嘖嘖道:“葛道錄,難道你們那位道正大人,就在這麼小的道觀裡邊修習長生法?還是說入門後,是一處別有洞天的仙家府邸,佔地奇
大無比,仙禽走獸一大堆?”
葛嶺笑著解釋道:“沒有周姑娘說得那麼玄妙,裡邊也不大,就只是個尋常的四進院落,常年住在此地的道士,道院六司,一司分攤三四人,攏共才二十來號道士,半數都住不上單間。”
周海鏡笑道:“麻雀雖小五臟俱全。”
周海鏡轉頭與那個小光頭問道:“你一個小和尚來道觀,不會犯忌諱?”
小沙彌雙手合十,搖頭道:“十方世界,皆是淨土,去得來得。”
周海鏡覺得這個小光頭說話挺有意思的,“我在江湖上晃盪的時候,親眼見到一些被譽為佛門龍象的僧人,竟然有膽子呵佛罵祖,你敢嗎?”
小沙彌搖頭如撥浪鼓,“不敢不敢,小沙彌如今對佛法是七竅通了六竅,哪敢對佛祖不敬。”
周海鏡隨口問道:“那我所見的僧人,算不算那啥……謗佛?”
小沙彌耐心解釋道:“佛法高低,又不看打架本事好壞的嘍,與他們是不是練氣士,關係不大。那些得道高僧,自稱超佛越祖,是大有禪機所在的,並非胡說八道。只是他們可以這麼說,小沙彌如今卻不可這麼學,不然就會如墜魔窟……”
唉,還是與陳先生聊天好,省心省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