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確實秘密珍藏有一本冊子,比所有賬簿都要深藏不露,被她偷偷命名為《板栗集》……
師父每次敲過的板栗,時間地點,具體緣由,都有詳細記載。
曹晴朗轉頭,一臉訝異道:“還真有啊?不行,我得告訴先生去。”
真是隨便猜的。
裴錢呵呵一笑,十指交錯,你這傢伙要告狀是吧,那就別怪我不念同門之誼了。
曹晴朗笑道:“開玩笑的。對了,你知不知道,其實先生如今很擔心你走江湖,太像他。”
裴錢愣了一下,皺眉道:“我學師父走江湖,但是總也學不像啊,再說了,如果哪天學得像了,也是我自己走的路。”
沉默片刻,裴錢好像喃喃自語,“師父不用擔心這件事的。”
曹晴朗問道:“這些話,你自己對師父說去。”
裴錢坐在門檻那邊,背對著那麼多的書籍,悶悶道:“我不敢。”
曹晴朗面朝書架,背對著門口那邊,自顧自說道:“這有什麼敢不敢的,你要是一直不說,師父就會一直擔心你,只有你說了,師父才會真的放心,因為會覺得你是真的長大了。”
裴錢久久沒有說話。
曹晴朗一直在找書和拿書,然後說道:“那我也與你說句心裡話好了,小時候的那個裴錢,我是一直不會原諒的,可能以後都不會原諒,之前在劍氣長城那邊,我是為了讓先生和小師兄寬心,所以我撒謊了。但是現在的大師姐,我覺得很好。”
背對著曹晴朗的裴錢,一下子就紅了眼睛。
因為她其實知道,那一次曹晴朗根本沒有撒謊,真正撒謊的,是今天這一次。
裴錢坐在門檻上,低頭彎腰,雙手抱住膝蓋。
曹晴朗轉頭問道:“裴錢,書拿得太多了,借我一件方寸物?”
裴錢悶聲道:“滾。”
曹晴朗笑道:“算利息的。”
看裴錢始終沒反應,曹晴朗只得作罷。
臨近宅子大門那邊,陳平安就突然停下了腳步,轉頭看著人云亦云樓那邊。
當年自己撐傘與曹晴朗走出雨巷,有個黑炭小丫頭,孤孤單單一個人,久久站在門口。
禮聖和老秀才繼續前行,一直走到了門口那邊才停步。
陳平安深呼吸一口氣,轉過頭,快步前行走向門口。
文廟,或者說就是這位禮聖,很多時候,其實與師兄崔瀺是一樣的困頓處境。
當年崔瀺造訪落魄山,與陳平安曾經有過一番開誠佈公的對話。
我說了,就有人信嗎?即便有些人信了,就一定有好事發生嗎?
說不定早早知道真相了,反而有更多的人選擇主動開門迎客,蠻荒天下的推進,反而變得更加順利,徹底打爛扶搖洲和桐葉洲,以最快速度拿下寶瓶洲,之後金甲洲,流霞洲,皚皚洲,三洲不少勢力,直接不戰而降,最後只有北俱蘆洲和南婆娑洲,會陪著中土神洲負隅頑抗,然後相繼失守……
在陳平安看來,人間萬年以來,最辛苦的三個人,是合道浩然天地規矩的禮聖,是合道劍氣長城的老大劍仙,是藥鋪後院那個常年吞雲吐霧的老人。
三人就像都在畫地為牢,而且是整整一萬年。
在陳平安眼裡,楊爺爺不管對自己有無長遠的算計,哪怕之後知道了老人的身份,反正在他眼中,楊爺爺一直是人,不是什麼管著一座飛昇臺的青童天君。
禮聖說道:“與寧姚說一聲,她還是需要走一趟文廟的。”
陳平安答應下來。
不是禮聖和文廟在擺架子,而是文廟對寧姚身份的認可。
陳平安作揖,久久沒有起身。
老秀才輕輕拍了拍關門弟子的胳膊,陳平安這才起身。
看著年輕人的那雙清澈眼睛,禮聖笑道:“沒什麼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