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邊解釋著這是桐葉洲姜氏的雲窟福地,一處硯山老坑的特產,名為水舷坑。
什麼水舷坑,其實是陳平安臨時瞎取胡謅的名字。
真就不信關翳然一個寶瓶洲人氏,能對那座雲窟福地瞭如指掌。
不過聽說前些年的大驪朝廷,就這座戶部衙門,設定了硯務署,專門負責尋訪鑿山、蒐集督採佳石,除了為宮中造硯,一部分硯臺,戶部也可以自行售賣,算是一舉兩得,幫著衙門掙點外快了。
不過龍尾溪陳氏,
有幾座屬於家族私產的硯山,那才是真的金山銀山一般,遠銷一洲山上山下。
董水井就分了一杯羹,負責幫忙賣到北俱蘆洲那邊去,絕不碰鹽、鐵之類的,董水井只在達官顯貴和百姓人家的衣食住行,瑣碎事上花心思。
大驪戶部,是朝廷六部衙門裡邊最慘的一個,好像每天就是被罵,兵部罵完禮部罵,禮部罵完工部罵……
按照大驪官場的說法,兵部是爺爺衙門,逮誰罵誰,禮部是爹,工部是兒子,唯獨管錢的戶部是孫子,誰都可以吐唾沫噴口水。
關翳然將那方抄手硯接過,也不客氣,掂量了一下,拇指摩挲一番,石質細膩,再拿起來,一手五指虛託小硯在耳邊,一手屈指叩擊,有那書上所謂的金聲玉振之響。關翳然又輕輕呵了一口氣,看那硯面水霧,有那呵氣生雲之象,紫金點點,金暈團團,再用指甲輕輕劃抹,定睛一看,關翳然點點頭,行了,確實是老坑之物,多少值點錢,反正憑自己那點俸祿,是註定買不起的。
看得陳平安眼皮子微顫,這些個喜歡瞎講究的豪閥公孫,真心不好糊弄。
收個禮還這麼不講究,臭顯擺,好歹等客人走了,再這麼抖摟那點內行門道。
關翳然將那方硯臺輕輕放在桌上,笑問道:“筆墨紙硯文房四寶,硯有了,然後?就沒幫我湊個一大家子?”
陳平安坐在椅子上,笑呵呵道:“大概還在串門走親戚呢,急什麼。”
然後陳平安問道:“這兒不能喝酒吧?”
關翳然點點頭,“管得嚴,不能喝酒,給逮著了,罰俸事小,錄檔事大。”
陳平安於是拍了拍腰間那枚刑部腰牌,手腕擰轉,拿出酒壺,“巧了,管不著我。”
一個腳步匆匆的佐吏帶著份公文,屋門敞開,還是輕輕敲門了,關翳然說道:“進來。”
衙門佐吏看了眼那個青衫男子,關翳然起身走去,接過公文,背對陳平安,翻了翻,收入袖中,點頭說道:“我這邊還需要待客片刻,回頭找你。”
佐吏點頭告退,匆匆而來,匆匆而去。
之後又有兩位下屬過來議事,關翳然都說稍後再議。
關翳然和陳平安一人一條椅子,都翹著二郎腿,顯得很隨意。
陳平安調侃道:“真是半點不得閒。”
關翳然瞥了眼陳平安手裡的酒壺,委實眼饞,肚子裡的酒蟲子都快要造反了,好酒之人,要麼不喝就不想,最見不得他人喝酒,自己兩手空空,無奈道:“剛從邊軍退下來那會兒,進了這衙門裡頭當差,暈頭轉向,每天都要手忙腳亂。”
陳平安隨口笑道:“刀筆吏刀筆吏,其實不還是握刀。”
關翳然搖搖頭,“落實在具體事務上,兩者差得遠了。”
一番閒聊,有個衙署同僚過來串門,看官袍,與關翳然一樣的品秩,此人在門口那邊就開始嚷嚷道:“邸報,來自中土神洲山海宗的一份山上邸報!這可是我從馬侍郎那邊順來的。翳然,快來瞅瞅,一個個訊息,目不暇接啊。”
年輕官員瞧見了那個坐著喝酒的青衫男子,愣了愣,也沒在意,只當是某位邊軍出身的豪閥子弟了,關翳然的朋友,門檻不會低,不是說家世,而是品行,所以當年輕官員看著那人,不但立即收起了二郎腿,還主動與自己微笑點頭致意,也不覺得太過奇怪,笑著與那人點頭回禮。
關翳然顯然與此人關係熟絡,隨口說道:“沒地兒給你坐了。”
那人將山水邸報輕輕拋給關翳然,就隨便坐在門檻上,“你不是說你早年有個江湖朋友嘛,此陳平安是彼陳平安?應該是了。牛氣啊,翳然你跟他真喝過酒,還被你次次喝得酒桌底下轉圈圈?回頭這位陳劍仙來了京城做客,你幫忙攢個酒局,讓我也豪氣一回,打不過他,還喝不過他?”
陳平安默不作聲。要說只在酒桌上,除了劉景龍,我還真不慫誰。
戶部衙門,畢竟不是訊息靈通的禮部和刑部。而且六部分工明確,可能戶部這邊除了被譽為“地官”的尚書大人,其餘諸司主官,都未必知曉先前意遲巷附近那場風波的內幕。
不過京城六部衙門的中層官員,確實一個個都是出了名的“位卑”權重。一旦外放地方為官,如果還能再調回京城,前程似錦。
關翳然咳嗽一聲,提醒這傢伙少說幾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