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平安面帶微笑。
反正事已至此,關翳然乾脆就毫不心虛了,滿臉的問心無愧,與那同僚說道:“也不算次次,酒桌上偶爾會跟他打個平手。下次如果有機會,他要是來了京城,又不著急走,肯定約你一起喝酒。”
那個年輕官員點點頭,然後轉頭望向那個青衫男子,問道:“翳然,這位是?”
陳平安已經正襟危坐,主動笑道:“我是關大人在江湖上收的小弟,不是京城人氏,這不剛到的京城,就立即趕過來拜山頭。”
關翳然擺擺手,埋怨道:“什麼小弟,這話就說得難聽了,都是一見如故相見恨晚的好兄弟。”
年輕官員抹了把臉,“翳然,你看看,這傢伙的山上道侶,是那飛昇城的寧姚,寧姚!羨慕死老子了,可以可以,牛氣牛氣!”
然後望向那個客人,笑道:“兄弟,是吧?”
陳平安點頭笑道:“羨慕羨慕,必須羨慕。”
關翳然揮手趕人,“不就一封山水邸報嘛,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,你趕緊忙去。”
關翳然以心聲與陳平安介紹道:“這傢伙是戶部十幾個清吏司主官之一,別看他年輕,其實手頭管著洪州在內的幾個北方大州,離著你家鄉龍州不遠,如今還暫時兼著北檔房的所有魚鱗圖冊。而且跟你一樣,都是市井出身。”
陳平安輕輕點頭,“看得出來。”
是名副其實的“看出”,因為這個年輕官員,身後有數盞由各路山水神靈懸起庇護的大紅燈籠,一身文氣盎然。
關翳然問道:“你要是不忙,回頭我真要在菖蒲河那邊,幫你們倆攢個酒局,怎麼樣,這個面子給不給?”
陳平安笑道:“當然沒問題。不過酒局得約在半個月之後。”
關翳然也不問緣由,只是眨眨眼,“到時候花前月下的,咱仨喝這個酒?陳賬房,有無這份膽氣?”
陳平安斬釘截鐵道:“喝個屁的花酒,我就不好這一口。”
年輕官員不曉得那兩人在那邊以心聲言語,自顧自摘下官帽子,手心抵住髮髻,感傷道:“手頭事情暫時都忙完了,我不忙啊,還不允許我喘幾口氣啊。案牘勞形,翳然,再這麼通宵達旦,以後可能我去譯經局,都不會被當成外人了。”
之後很快又有佐吏送了公文過來,那個文氣濃郁的年輕官員也拿回邸報,告辭離去,陳平安知道在大驪戶部當差,肯定會很忙,只是還真沒想到關翳然會忙到這個份上,就給關翳然留下一罈百花酒釀,大不了回頭再跟封姨多討要幾壇。關翳然也沒客氣,只將陳平安送到了屋門口。
陳平安一路走回客棧那邊,小巷口那邊,少年趙端明招手道:“陳先生,找你有事。”
陳平安輕輕點頭,雙手籠袖,悠哉悠哉走過去,當他一步跨入小巷後,笑道:“呦,厲害的厲害的,竟然是三座小天地重疊結陣,而且連鎖劍符都用上了,你們是真有錢。”
然後陳平安啞然失笑,是不是這十一人為了找回場子,今天處心積慮對付自己,就像當初自己在夜航船上,對付吳霜降?
陳平安當下置身於陣師韓晝錦的那座仙府遺址當中,大概是之前在那女鬼改豔開辦的仙家客棧,覺得是因為失了先手,他們才會輸,所以不太服氣。陳平安當下站在一架石樑之上,腳下是白雲滔滔如海,旁有一條雪白瀑布傾瀉直下,石樑一端盡頭,站著當初出現在餘瑜肩頭的“劍仙”,依舊是少年形象,只是高了些,頭戴道冠,佩劍著朱衣,珠綴衣縫。
陳平安環顧四周,“你們幾個,不記打是吧。”
那少年劍仙,一劍橫掃,將那毫無還手之力的“陳平安”劈成了……一張符籙。
好像陳平安根本就沒有走入小巷。
小巷之外一處隱蔽地界,小和尚雙手合十,“佛祖保佑,陳劍仙找別人去,我要去找功德箱了。”
隨即身後便有人笑道:“好的,我找別人去。”
別處屋脊之上,苟存撓撓頭,因為陳先生就坐在他身邊了,陳平安笑道:“與袁化境和宋續說一聲,回頭送我幾張鎖劍符,這筆賬就算了了。”
少年神色靦腆,點點頭。先前他就說了,肯定找不回場子的。當然了,真要打起來,少年是絕不留力的,反正又不打過陳先生。
小巷之內,韓晝錦在內三人,各自撤去了精心佈置的重重天地,都有些無奈。
然後一個個驀然目瞪口呆,只見那張飄落在地符籙附近,出現了一個青衫身影,而少年苟存身邊的陳先生,反而變成了一張符籙,化做一道虹光,被那人收入袖中。
“要是你們在戰場上,碰到的是斐然,或是綬臣這種陰險的王八蛋,你們就要一個個排隊送人頭了。”
陳平安微笑道:“下不為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