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平安恭敬作揖。
下一刻,身邊再無禮聖,然後陳平安呆立當場。
原來就在七八丈外,有三人好似在那邊賞景。
那三人,同樣意外萬分,只會比陳平安更感到奇怪,畢竟這裡可是宗門禁地。
哪裡跑出來個登徒子?如此擅長隱匿潛行?還如此膽大包天,撤去障眼法,公然現身挑釁?!
陳平安眼神誠摯道:“都是誤會!”
總不能搬出禮聖,不合適,再者說了也沒人信。
那三人中,有一位好似從牆上仕女圖走出的女子,眉眼如畫,不過真正讓陳平安印象深刻的,還是這位女子,坐在崖邊,雙腿懸空,她正抽著旱菸,煙桿紫竹材質,翡翠菸嘴,絲線墜著菸袋。
這會兒她片刻失神後,很快就收拾好情緒,吐出一大口煙霧,女子笑著望向這個青衫背劍的不速之客,可以,都能無視山海宗的數道山水禁制,難道是一位仙人境、甚至是飛昇境劍修?只是為何會瞧著面生?還是說覺得自己受了傷,就可以來這邊抖摟威風了?
還有個趴在一旁的少女,先前一次次踢著小腿,輕輕磕碰渾圓。
她這會兒停下動作,皺緊眉頭,轉頭死死盯住那個不知道從哪裡蹦出來的浪蕩子。模樣長得挺正派,怎的如此不學好。
最後有個小姑娘,原本躺在一張竹蓆上邊無聊翻滾,麻溜兒起身後,走到手持旱菸杆的女子身邊,豎起手掌,輕聲問道:“先秀祖師,是不是那個傳說中的阿良?”
陳平安斬釘截鐵道:“我不認識什麼阿良!”
山海宗的開山祖師,笑眯眯道:“只有他的朋友,才會一聽說名字,就立即說自己不認識他。”
陳平安還真就無法反駁這個道理。
少女坐起身,問道:“姓甚名甚,若有誤會,趕緊說清楚了,別學那個阿良。”
不分什麼譜牒仙師、山澤野修,其實天下修士無非三種,第一種,比如跟符籙於玄、火龍真人切磋過道法,與蘇子、柳七有過詩詞唱和,在竹海洞天酒宴喝過青神酒,或是與傅噤在彩雲間下過棋……打鐵還需自身硬,這種人,行走山下,是最吃香的,多半本身就是某個山頭的開山祖師。越年輕,底氣越足。比如劍修左右,武夫曹慈。
第二種,既有大祖蔭,好師承,自身資質也好,大道可期,登頂有望。比如文廟元雱,白帝城顧璨。
最末流的,就是隻能靠宗門名號扯虎皮了。
陳平安一時間有些為難,怎麼解釋?只要不搬出禮聖,就真的很難解釋清楚。
不過眼前少女,好像是個女鬼,莫不是夢中神遊至此?
陳平安只好硬著頭皮抱拳致歉道:“不小心誤闖此地,是我的過錯。我在這裡是為了等待一條渡船的靠岸,渡船一到,就會立即離去。如果不合適在此地逗留,我可以馬上出海等待渡船。”
如果山海宗這邊一定要問罪,道歉沒用,自己就只好跑路。
所幸那納蘭先秀多看了幾眼背劍青衫客,只是笑道:“瞧著不像是個色胚,既然是誤入此地,又道了歉,那就這樣吧,天下難得相逢一場,你安心等待渡船就是,不用御劍出海了,你我各自賞景。”
陳平安抱拳道謝一聲,就想著還是御風遠遊去海上,在這邊待著,終究有些不合時宜,只是不等他說話,那個吞雲吐霧的女子老祖師,就微笑道:“怎麼,仗著是位劍修,不給面子?”
陳平安只好盤腿落座,目不斜視眺望大海,雙手掐訣吐納,安安靜靜不再言語。
反正只要熬過半個時辰就行了。
不遠處三人,也沒有挪地方,沒這樣的道理。
彷彿近在咫尺的雙方,就這樣各做各事,各說各話。
其實人生何處何事何人不如此。
陳平安先前在功德林那邊,找過劉叉,沒什麼用意,就是與這位蠻荒天下曾經劍道、劍術皆最高的劍修,閒聊幾句。
經生熹平幫忙開啟秘境禁制大門後,陳平安找到了當時坐在湖邊垂釣的大髯遊俠。
陳平安坐在一旁後,好奇問道:“你給開山大弟子取名竹篋,有沒有什麼更深的用意?”
劉叉說道:“跟你猜的差不多。”
劍氣長城的老劍仙董三更,原本佩劍一丈高,只是在蠻荒天下那邊斷折,董三更用竹篋裝著一顆飛昇境大妖的頭顱,在返回家鄉後,就鑄了一把新劍,名為竹篋。
雖是階下囚,劉叉神色淡然,與這個劍氣長城的末代隱官,其實雙方沒什麼可聊,不過唯獨此事,劉叉願意多說幾句。
“劍氣長城的劍修,萬年以來,我只仰慕董三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