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平安右手下垂,整個人頹然坐在長椅上,立即用左手開啟瓷瓶,倒出一顆,輕輕拍入嘴中。
老秀才坐在一旁,笑容燦爛,與這個關門弟子豎起大拇指。
學拳,練劍,治學,吟詩刻章,做買賣,找媳婦,為文脈開枝散葉,樣樣是強手。
陳平安與先生咧嘴一笑。
其實對於療傷、養傷一事,陳平安更是行家裡手。
所以當晚回了住處,熟門熟路,按部就班。
後半夜,陳平安睜開眼睛,猶豫了一下,還是沒有說話。
先生好像大半夜獨自一人,散步路過,只是停步片刻,卻沒有久留。
陳平安就繼續屏氣凝神,手掐劍訣,坐在蒲團上。
這天清晨時分,陳平安走出屋門,發現只有師兄左右坐在院子裡,正在翻書看。
看了眼陳平安,左右說道:“我讓寶瓶他們幾個不著急過來,下午再說。”
左右繼續看書。
陳平安坐在一旁,欲言又止。
左右頭也不抬,“有話就說。”
陳平安硬著頭皮說道:“師兄知道蔣龍驤大致是怎麼樣的一個人。但是師兄很難真正與蔣龍驤為敵。”
左右放下手中書籍,轉過身,問道:“怎麼講?”
陳平安給出心中的答案,“因為師兄是讀書人,劍術再高,出劍還是會講規矩,恪守禮儀。加上師兄不知道蔣龍驤到底做了哪些事情,壞事,好事,都不清楚,至於蔣龍驤哪些事情是有心行善,是在朝野沽名釣譽,哪些事情是無心行善,師兄只會更加不知道。既然不知道,師兄面對這些人和事,其實就會束手束腳。”
左右面無表情,不過沒有攔著這個小師弟教訓自己這個師兄。
“我知道。”
陳平安自顧自說道:“我就像是蔣龍驤的賬房先生,會幫他記賬,不收錢的那種。蔣龍驤給錢讓我不當,都不行的那種。所以對付蔣龍驤這種人,我比師兄擅長很多。我知道怎麼讓他們真正吃痛,在我這邊哪怕只吃過一次苦頭,就可以讓他們後怕一輩子。
想著惡人自有惡人磨,不對,如果惡人只有惡人磨,也不對,用惡事磨惡人,以直報怨,以德報德。”
說出這番話,陳平安是做好了師兄惱火的心理準備。
畢竟有些不敬。
只是不吐不快,早就想說了。
左右說道:“繼續說。”
遠處,老秀才和君倩正躲起來掌觀山河,先生與學生倆人屏氣凝神、目不轉睛……看熱鬧。
這邊,陳平安戰戰兢兢說道:“師兄,我的心裡話講完了,算不算道理,師兄說了算。”
左右看著陳平安,竟然突然笑了起來。
陳平安從沒有在師兄這邊,看到那種眼神。
印象中,左師兄只有在幾個晚輩那邊,才會有這樣的表情。
左右笑著點頭道:“書沒白看,都能與大師兄講道理了。”
陳平安還是有些習慣性的惴惴不安,“師兄是說真心話,還是在心裡邊偷偷記賬了?”
要知道自家文脈的賬房先生,一早就是這個師兄。
左右搖頭說道:“你這個當師弟的,不能總覺得事事不如師兄。如果在我這邊,只會唯唯諾諾,先生收你這麼個關門弟子,意義何在?”
遠處,老秀才看著君倩手心畫卷,忍不住訓道:“就你話多,架子恁大。”
劉十六在一旁點頭附和道:“左師兄是得改改,總這麼欺負小師弟,我都要看不下去了。”
老秀才咦了一聲,“在左右身邊,怎麼沒這話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