準備拿起遞來瓜子的葉沉,聞言,整個人形如晴天霹靂。心口像有一塊大石壓著,他費力地喘息,伸出手,很想扳著那肩膀讓他看著自己的眼,把前半句話說清楚。
她的過去,他一直想知道。
卻到底沒這個膽量……
葉沉幽幽地把頭偏到一旁。
心魔剛提到的劉寧寧是個棄嬰,好心的二長老收留她放在了清虛門養大,沒有太大機率成為細作,故此長老院的可能性更大。
前世的從冉是空有虛名的掌門,所有的決定權都在長老們手裡,而老掌門的死也與那幫子長老們逃不了瓜葛。
難怪從容阻止她徹查此事……
“掌門,現在長老院裡只剩下五位長老了,原本的六位之中有一位不是人……這件事還是別查了。他們也只是尋仇,仇尋完了……也就不會有人死了。”
隔著老遠,葉沉聽到徐方的勸阻聲。
二長老其實早就想離開救世,但念在老掌門與自己有過一段的情誼上才沒走。從冉聽得出長老話中之意,正因如此,她的心情更加糟糕了。
“本尊的徒兒已經有一個遇害,繼續放任不管,是不是意味著要死第二個第三個?”
涼舟堂的院很廣,廣到什麼地步,能透過這小窗直接看到主殿。葉沉和從冉的距離,算不上太遠,他懷著心事偷聽他們間的談話。
十月正是桂花好的時候,嬌媚的金燦燦在月夜下一團一團,一簇一簇,薄霧輕紗一樣罩在從冉頭頂,有些枝丫生得矮,似少女白皙的小手輕搭擦著她肩頭,撩撥她半披散下來的長髮。
葉沉在屋裡頭看著,那片桂花陰下的薄背。
他想碰,手抬了一半生生縮回,一不小心,越軌的念頭流轉在眼間,給心魔撞見。
“你怎非和她糾纏不清了。孽緣,當真是應了孽緣二字。”
心魔頓了頓,良久沒頭沒尾,莫名其妙地來了一句,好似壓抑著什麼,悄聲說:“但她是真的待你好。”
葉沉聽見了,一時間沒有懂,有些東西是要頓悟的,像撥開焚燒起的嫋嫋生煙,又像寒冬結起的薄冰赫然破碎,他猛然懂了。
自己跟小師尊,不正對應了塵世間所言的孽緣?
一種註定逃脫不掉的關係。前世他們的開頭糟糕透頂,結局雙雙赴死悲劇收場。今世有了個好的開頭……那麼結局呢?
他突然沒法想象,如果小師尊再次死在自己的面前。什麼亂七八糟的羈絆,什麼匪夷所思的孽緣,要在這樣的情況下形成婆娑悽迷的美麗。
估計,他會瘋。
他真的會瘋。
喉間的乾澀使他喪失了說話的能力,葉沉苦苦地眨巴著眼,望那明月星辰遙不可及的人兒時,眼神是淒涼落寞。心魔對於人情冷暖的感知過於麻痺,瞧了失態的他許久,沒看出個所以然來,當他是想著什麼傷心事了。
然而就是這麼個蔫了吧唧的人,唐突之下,站起身來,眼看快要奪門而出,他忽而轉了個身,跌跌撞撞走回床邊。彎著腰,藉著微弱的燭火,在地上找尋著鞋子。
慌張地,他抓著往腳上套,套了半天套不上,發現鞋穿反了,趕忙套另一隻腳。
葉沉今晚的舉動太反常了,好比個情竇初開的毛頭小子,那種想告白又怕被拒,悶在心裡頭,又怕心上人不知曉的苦楚。
他穿好了鞋,重新將頭髮束好,對著銅鏡左看右看,確認無誤。一開口,竟多了幾分羞澀:“她在喝酒,我出去,去看看,哪怕一眼,就一眼也行的。”
心魔看他的眼神更古怪了:“……”
涼舟堂的偏殿上輩子是謝一方住的,一想到那人透過小窗戶能夠窺視到師尊的一舉一動,一股子說不出的難受攪得他亂糟糟的。腳上的鞋子踩著碎石,多用幾分力,成了粉末。
前方是主殿,從冉坐著在喝悶酒,繃著臉。葉沉跟她隔著一兩步距離, 那麼大的院子,奈何灑下的月光暗淡得很,光暈朦朧還不如燭火照明。稀罕的,照在樹梢上,有種古舊的美。
從冉隨了她哥的性子,雖沒那百花園,種得花草並不少,葉沉藏在樹後,躲她的視線,偷偷望著她。
“既來之,何不與我共一醉?”
喝酒的美人看向一處,那堆草動了動,眼下無風,除了葉沉還能有誰?
他如受驚的倉鼠,想要掉頭就跑,但兩條腿沒這打算,死死地扎進泥土,動彈不得半分。耷拉著腦袋,葉沉窩窩囊囊地說:“徒兒做了個夢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