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夢見師尊不要我了,說我是魔教之子,乃天下禍害,是世間容不得的存在,說我……”哽咽的聲兒發不出了,葉沉以烏龜爬行的速度緩緩從黑暗中走到她的面前。
從冉給自己倒了杯酒,小抿一口,看似漫不經心問道:“還說你什麼了?”
“品性劣,質難琢……”葉沉的頭垂得更低了,怪可憐。
從冉不理他了,左手半摟著枕在腿間的白貂,細心地揉著。貂叫“小九”,見是仙君的徒兒來像是很歡喜,結果一瞧是葉沉,立馬變了臉色。
“師尊……”葉沉可憐巴巴地叫喚著。
“坐吧。”從冉動了動唇,嘆道,“你先前定是欺負過它,不然它怎這般不喜歡你。”
石桌子上擺著個盤,盤裡有甜點,卻未曾動過,放著的酒壺,葉沉看到她第三次給自己的杯中盛滿,而後又給自己倒了酒,杯子推來,他的眼睛像是定在她身上了,一動不動的,好半天才眨了眨。
之後摸著杯子抬起頭,還是那叢桂花陰,還是這個人,意味卻不一樣了,鬆懈下來,像是不設防。
二人是並排坐著的,石凳子分明有四個,他偏選了個離從冉近的。他的手摩挲著杯壁。心有歹念,想伸出手,離著一寸半寸,哪怕是虛妄地隔空觸碰。這時候從冉只要掃他一眼,就能把他酷似火海的渴望看得清楚。
葉沉舉杯敬從冉,一口悶。哪知入喉的不是所謂的美酒香甜可口,相反,此酒滾辣,一路燒到胃裡。
縱使千杯不醉的能人,喝多了,也會醉的!
“咱不喝酒行不行?”他咬著唇心疼道。
“不喝?”從冉念著他說的話,眼微許是光暈的緣故,又或是酒勁上了頭,葉沉看著是酡紅的,她聲音略澀,“喝了酒,會壞身子。可不喝酒,心要壞的。”
“不會壞的,我暖你。”葉沉糊塗地嘀咕了句。
從冉沒反應,愣神般盯著杯裡的酒,看得出神,眼尾更紅了,“倘若我非那天上的仙兒,是落人間然自在,段不會為俗塵灑一物,只為美酒動心絃。”
人人皆知,救世的掌門嗜酒如命,愛不釋手。不知她愛的到底是這美酒,還是喝醉後,飄飄然醉醺醺的感覺。酒量深似海的她每次都要灌上幾罈子酒,才生得出醉生夢死。
月光還是那樣昏黃,去了雕飾沒戴佩劍的從容,單薄得近乎柔弱,衣領口子扯了幾個,鬆鬆地掛在身上。她的脖子很白,許是常年沒見著光。葉沉不可自拔地盯著那地方看,與其說看,倒不如說膽怯地瞄了幾眼。
對方輕微地動了下身,他慌得瑟瑟握著杯子,著急地去倒酒,餘光見到她小拇指上有一顆痣,是紅色的。
“二長老……他是想離開救世的,如果他沒跟爹爹有過交情……”從冉說著葉沉聽不懂的胡話,“他要是走了,我身邊就沒人了。死的死,走的走,竟都把本尊給拋下了!”
“塵埃染盡,半身傷,無人問我粥可溫,無人與我立黃昏。”
心有慼慼然,光如淚綴在她的眼尾。
葉沉想把她攬在懷裡,手還沒來得及離開杯子,他果斷往嘴上送去。
有些事一旦做了,要驚世駭俗。他前世是不顧及她的感受,放肆折辱她,而今要把她放在心尖兒上,愣是連親切的相擁都不敢做了。
“真慫,你還是我認識的那位臨天君嗎?”心魔慫恿。
葉沉橫下心來,借酒壯膽,居然伸手,把從冉的簪給摘了。她的頭髮是半披著,上邊原先盤著的髮束在頭頂上打了兩個旋,瀑布一樣墜下來,披散在肩頭,接住了弦月灑下的光,遮在頰邊,綺麗的,讓人有幾分唐突了佳人的驚豔。
從冉吃了一驚,真的發怒了,訓斥的話就在嘴邊,一個熊抱將她撲倒在地。
“咚——”的一聲。
白貂衝著葉沉齜牙咧嘴,他一記冷眼看去,它打了個顫,弱弱地看了眼仙君,心中應是默唸了什麼,倉促逃去。
葉沉的雙手撐在從冉兩側,把她禁錮在自己懷中,俯視她。
“怎麼?”她一笑,他的魂仿若都被勾了,“想以下犯上?”
葉沉:“我只是……”只是從來不曾從這樣的角度,看到過這樣的你。
當初紅花開滿山,他有時候會看到那白衣黑髮的背影靜靜地站在桃花樹下,花瓣落在肩頭,她沒拂去。
人前,她貴為仙君需得救死扶傷積德行善,人後,她亦是如此,即便虛名而已,仍坐穩救世掌門之位數百載。
那時候的葉沉總是想著,如果重來一世,他能有幸看到那人年輕時候的樣子該多好。
“有的,你身邊有人的。”何苦加這一句呢?他沉默了一陣,放輕聲音,“你有我,我一直跟著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