杜梅將爐灶上的火撥旺,找了一個敞口的砂缽,舀了幾勺大骨湯,加豆果,放在灶上煨著,過來一會兒,湯沸騰了,金黃的豆果吸足了湯汁,上下沉浮。
杜梅將燙軟的粉絲慢慢下到湯裡,見砂缽邊冒出咕咕魚泡般大的水珠後,趕忙將切好的鴨血和心肝腸肫均勻地鋪上,然後雙手並用,撒上尖椒末、蔥末、芫荽末、芝麻粒,拈少許鹽,淋上滾燙的香油,最後直接將沸騰的砂缽移到木托盤上,夥計一路吆喝著,小跑上菜。
燒這缽湯,最講究眼疾手快,沸湯滾水,粉絲易坨,鴨滷味都是熟的,在旺火中,搶的不過是那食材霎時交融碰撞的鮮美滋味,若是時間大了,那味道便會由盛轉衰,彷彿一個清靈少女轉瞬變成了臃腫婦人,食之無味棄之可惜。
董掌櫃正揹著身,和醉酒的客人周旋,突然一股濃郁的香氣飄了過來,這味道十分獨特,有大骨湯的厚重,又雜著些許滷味的深邃,然而在此之上卻託舉出一股清爽醇美滋味。
他不由得轉頭看去,就見夥計端著木托盤小跑著來了,砂缽裡的湯汁還在咕咕地冒泡! “這可是本店今日唯一一份,歡迎品嚐。”杜梅緊跟著過來,笑盈盈地說。
“這是什麼?”香味實在太過誘人,適才還板著臉的男人,忍不住拈了筷子撥了撥。
“當然是美味,吃過才知道,而且僅此一份,別無他家。”美食當前,杜梅不信他能忍得住。
男人用筷子撩開碧綠的蔥末芫荽末,深層的鮮香味道直竄鼻端,他用力嗅了下,迫不及待地搛了一塊鴨肝塞到嘴裡,綿軟糯香,瞬間融化在唇舌之間。
“好吃,好吃,快,快!”男人一邊招呼友人,一邊再次急不可待地伸出筷子。
杜梅看了眼董昌,兩人一前一後走開了。
“你是怎麼做到的,這麼快!”董昌低聲問,他剛還硬著頭皮與人賠不是,杜梅就現身救場了。
“也不算快,要想吃上這一口,得從早上說起了……”杜梅衝他無聲地笑。
及到酉時末,客人們終於都走了,清洗廚房,收拾桌椅板凳,廚子和夥計們雖然很累,但大家都十分開心,說起白天的火爆場景,個個眉飛色舞,他們對杜梅的廚藝更是讚不絕口。
杜梅站在飯館門口張望,她心裡惦記著胖管事,按說,他一早出門,這會兒早該回來了,想來宰坊裡的貨十分搶手。
“東家,你站在冷風口上都等了大半個時辰了,你一個姑娘家,身子單,何況今兒又累的夠嗆。”董昌上前勸道。
“也不知道他那兒是什麼情形了,真是急人,這會子還不回來,我這心裡七上八下的。”杜梅回身挨著桌邊坐下,她有一點點後悔,自個是不是太性急了?
“天沒黑的時候,你不是讓石頭出去打聽了麼,想著他腳程快,一會兒就該有信了。”董昌給她倒了杯水,安慰道。
“但願吧。”杜梅抱著茶杯,心浮氣躁,盯著不停跳躍的燈火出神。
廚子和夥計忙完都走了,董昌本想留下來陪著等,也被杜梅硬勸走了,林英熬不住,趴在桌子上打盹,杜梅怕她凍著,將自個捂著的小暖爐塞在她懷裡。
屋裡的炭火越來越白,杜梅剛拿了炭加上去,就聽屋外遠遠地響起來了車軲轆的聲音,深更半夜,她不方便開門檢視,只是凝神靜聽。
“孺人?孺人!是我們回來了!”石頭看見門縫下洩漏出的光亮,上前拍門道。
“嘩啦”一聲響,杜梅用力拉開了大門:“你們怎麼耽擱了這麼久?!”
“東家,我買著牛羊肉了!”胖管事跑上來,興奮地說。
“快進來烤烤火吧。”杜梅見他們個個紅著鼻子,口氣軟了下來,適才自個太著急了。
跟著去的夥計將車上的牛羊肉都卸了貨,人聲吵雜,林英醒了,她忙到廚房幫著杜梅做麵條,每個人的碗裡都蓋著一成滷牛肉片,底下還臥著兩個荷包蛋。
一幫人在寒風裡走得飢腸轆轆,這會兒每人一碗熱騰騰的麵條,吃得又暖又飽。眾人吃罷,見時辰不早了,也就不打算回家攪擾家人,遂在雅室裡拼了桌子,橫七豎八地湊合睡下了。
杜梅安置了所有人,這才和林英到後堂休息,今兒太累了,她躺下就睡著了。
一夜無夢,天矇矇亮,飯館外傳來嘰嘰喳喳說話的聲音,杜梅翻身起床,穿了衣裳,有些不解地到前廳來。
“這是怎麼了?”睡在雅室的夥計和胖管事都起來,杜梅拉住一個夥計問。
“咱這幾日生意好,賣雞鴨魚肉的商販上趕著送貨上門,這會兒都在外頭等著管事過秤呢。”小夥計兩眼亮晶晶地說。
“原來如此,你去忙吧。”杜梅鬆了口氣,揮揮手讓他走了。
夥計去幫忙,杜梅並沒有出去,她又折回後堂,林英蓬著頭髮,見杜梅在收拾衣裳,有些驚訝地問:“這是……出什麼事了?”
“好著呢,咱飯館如今沒事了,今兒二月十四,我該回去接林岱他們來縣試了。”杜梅停下手,微笑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