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噯,三金家裡出了那檔子事,夠他煩的了,大金又是個木頭疙瘩,少不得我出面主持。好在他前幾次情況不好,家裡的棺材和壽衣都提前備下了,到時也不致慌亂。”杜懷炳搖搖頭,看了眼床榻上那個乾瘦的身影。
“那便最好。”鍾毓低聲應了。
這天夜裡突然下了雪,密密的雪粒子撲稜稜地打在窗欞瓦礫上,噼啪作響。杜梅家的廚房亮著昏黃的燈光,鴨湯已經熬煮了兩個時辰,香味飄散在今冬第一場雪的雪夜裡,鴨湯的鮮美伴著鄉人入夢,也在逐漸喚醒沉睡不知醒的人。
第二日雪停了,四下冰天雪地,銀裝素裹,杜梅加了件棉褙子,昨夜她幾乎沒敢睡,半夢半醒著,只怕鍾毓來叫她去見最後一面。
石頭已將院裡的雪掃了,堆在院外牆角,她拿著掃把,走出院門,將滿地潔白的雪掃出一條道來,直達阿爺家的院子。
她駐足在院外聽了聽,裡面沒什麼聲響,跟尋常日子裡一樣安靜,這令她有一時的錯覺,只覺她的阿爺還是如往日一般好好的。
杜梅回了家,正吃早飯,就見魏氏慌里慌張跑了來,說是杜世城醒了,想要喝鴨湯。
絲毫不敢耽擱,杜梅撂下筷子,轉身抱著爐子上溫著鴨湯的砂缽出門。許氏擔憂地看著,終究還是坐了下來。
魏氏心慌意亂,雪地上的冰碴又硬又滑,她一個不小心,腳下踉蹌,一下子摔了個屁股蹲,疼得她一時爬不起來。
“別管我了,你快去!”魏氏忍痛揮揮手。杜梅雙手抱著砂缽,根本拉不了她。
杜梅小心翼翼地走進屋裡,就見杜世城半倚在床頭,鍾毓正給他施針。屋裡撮了火盆,倒也不算冷。
“我一早就聞著鴨湯香味了,嗯,還是過年那個味兒。”杜世城精神頭不錯,說話也有了力氣。
聽了這話,杜梅偏過臉,眼中熱淚一下子汩汩地流下來,她知道此時的杜世城已是鍾毓口中說的,迴光返照了。
魏氏一瘸一拐地拿著藍邊大碗進來,瞧著杜梅臉上的淚痕,不敢問,只將碗遞給她。杜梅轉身抹了眼淚,盛了大半碗湯,又搛了些熬得脫骨的碎肉,遞給杜世城。
鴨湯溫度適宜,杜世城就著碗邊嗦了一口湯,十分滿意地抿了抿乾癟的唇,他胃口極好的喝湯吃肉,不大一會兒,碗裡就見了底。
吃飽喝足,杜世城放下碗筷,十分愜意地倚在被子上,習慣地想要到腰後摸煙桿,突然發覺是空的,有些訕訕然地朝地下站著的三人笑了笑。
“老婆子,外頭下雪路滑,可還得麻煩你跑一趟,去請老叔來。”杜世城擁著被子,盯著魏氏膝蓋和腿上的泥說。
“這會子天寒地凍的,找老叔作甚,你還是養養,明日等雪化了再說吧。”魏氏見他精神好,又能吃下東西,誤以為他要好轉了。
“我怕是見不著明兒的太陽哦。”杜世城轉頭看向窗外,窗外白茫茫一片,肅殺靜穆。
“你瞎說什麼!”魏氏聽了他的話,心驚肉跳。
“叫你去,便去,哪裡這麼多廢話!另外,順道把大金和三金也叫來。”杜世城皺眉惱怒道。
“好好,你就慣會折磨人。”魏氏心中忐忑,又見他要召集兩個兒子,心裡隱約覺得不好,趕忙出門去了。
魏氏走到半道上就遇見匆匆而來的杜懷炳,她趕忙與他說了,又急急去找大金和三金。
周氏一聽,立馬來了精神,硬是跟著大金後面屁顛屁顛地來了,三金經過昨日的變故,人一下子變得萎靡不振,他還穿著昨日的夾襖,一夜之間冒出來的胡茬,令他更顯滄桑。
“老叔啊,我又給你添麻煩了。”杜世城見人到齊了,方才開口道。
“世城侄子,你少憂心些,往後日子長呢。”杜懷炳挨著桌邊坐下。
“噯,老叔,我的日子到頭了,趁著還有口氣,把老婆子好生安置了,我與她生活了半輩子,吵鬧了半輩子,但終究生養過三個兒子,我這一走,留她孤苦伶仃一個人在世上,終是我對不住她呀。”杜世城面上輕鬆,彷彿說的是旁人的事。
“當家的……”魏氏撩起圍裙擦眼睛,此時此刻,再毒辣的人也褪去了滿身的刺。
“你們既然說家事,我還是迴避的好。”鍾毓站起來,就要離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