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大伯家的杜柱前些日子說下了一門親,這本是好事,可你大伯母千不該萬不該,糊塗油蒙了心,她生怕你阿奶貼補你三叔家的奶娃子,硬到你阿爺跟前爭要分家的銀錢。人活一張臉,樹活一張皮,當初鬧分家就把他打倒了,這會子周氏這般不孝,這不是要了他老命麼!”尹氏神色悲悵地嘆了一聲。
“那我回去。”杜梅聽了這話,心裡不是滋味。她知他阿爺是極好面子的人,面子雖能短暫地救他,但最終還是會害慘他的。
“梅子,你到底是鍾大夫親傳的女醫,若得空給你阿爺瞧瞧,他也不容易。”尹氏拍拍杜梅的肩頭,語重心長地說。
“他們若找我,我會去的。”杜梅點頭道。
杜世城大限已至,不過是照顧得好多活幾日,惹他生氣少撐幾天的事了,杜梅只是醫者,不是神仙,有些事,不管你情願不情願,都會如約而至。
杜梅低頭出了杜懷炳家的院子,一路想著心事,慢慢往回走。
“高價收購草藥!現稱現付!”一個陌生青年男子的聲音遠遠傳來。
“慢點,慢點,一個個來,我們回春堂錢多的是,大家不要擠!”另一個有些耳熟的男人聲音有些暗啞,似是話喊多了,語氣裡透著不耐煩。
“高價”、“草藥”、“回春堂”,這些個敏感字眼一個不少地鑽到了杜梅的耳朵裡,她循著聲音望過去,只見打穀場上圍了一群人,大多是村裡的婦人和孩子,人群裡站著一高一矮兩個穿青色短打夥計模樣的男人。
杜梅拐了個彎,蹙眉向打穀場走去,這回春堂還真會撬生意,明知鍾毓每日忙於看診,閒暇時還要到各村看視重病不能出門的病患,醫館的夥計更是每日忙著抓藥熬藥,個個不得閒。
往年春秋兩季,鄉人都是把曬好的藥材送去餘濟堂賣,今年被回春堂這麼一攪合,餘濟堂的藥材怕是難收全了。
“大妞姐姐,你怎麼也把藥材賣給他呢,小椿還是我鍾毓舅舅救的呢。”人群裡,杜桂一把抓住大妞的竹籃,拼命搖頭說。
“他……他這裡不是比餘濟堂貴一文麼,所以……所以……”大妞漲紅了臉,說話結結巴巴。
“可你這樣是忘恩負義!”杜桂不過是個八歲的小孩兒,她一時情急,口不擇言道。
“你賣不賣啊?後面還有好些人等著呢。”高個男人斜睨了她們一眼,一臉不耐煩地問。
“賣賣賣!”大妞忙不迭地應著,在杜桂手裡搶竹籃。
“你不能賣!”杜桂似個小牛犢子,紅了眼睛,犟脾氣上來了。
“什麼忘恩負義,什麼不能賣,我賣我家的,不要你管!”大妞用力掰杜桂的手指,兩人拉扯著,竹籃裡的藥材撒了一地。
“這死丫頭哪來的,不賣藥材,還搗蛋,找打是不是!”高個男人惱怒地舉起巴掌。
“我的妹妹,你打個試試!”杜梅一把攥住了他高舉的胳膊。
“你……”杜梅臉色不佳,氣勢十分駭人,高個男人一下子愣住了。
“你是春來雜貨鋪的活計!”離著這樣近,杜梅一眼認出面前的男人,這男人正是跟蹤過她的小平子。
“呵,我說是誰這麼囂張,是你啊,咱們也算是舊相識,杜孺人,你可真了不起,害我吃牢飯,可惜了,沒能如你願,小爺我仍舊好端端在這兒站著!”小平子吊兒郎當地朝地上吐了口口水說。
“杜家溝的地界上,容不得你放肆!你最好不要再作奸犯科,不然,逮到一次送你進去一次!”杜梅嫌棄地摔開他的膀子。
“那就看你本事了!”小平子一點也不畏懼,反而挑釁道。
“老話說得好,常在河邊走,哪裡不溼鞋?你們最好不要存什麼糊塗心思!”杜梅厲聲警告。
“小五兒,收拾東西,咱們走!”再待下去已經沒有意義,小平子藥材也不收了,朝旁邊記賬的瘦小青年吆喝了一聲。
小五兒,杜梅久聞其“大名”,卻是沒見過真人的,這會兒,她轉眸盯他看了一眼。面前的青年瘦得很,骨架纖細,面色暗黃,像是逃難沒飯吃的災民。一雙眼睛空大無物,他被杜梅一盯,彷彿被蜜蜂蜇了,眼神晦暗遊離。
他既沒有王福全魁梧健壯,也沒有丁氏強悍潑辣,杜梅突然覺得這小五兒十分可憐,攤上那麼厲害的父母,日子定是不好過的。
小平子和小五兒將收的藥材胡亂堆在馬車裡,揮鞭走了。杜梅看著倉皇離開的兩人,心中暗想,小平子本是雜貨鋪的夥計,小五兒原是錢莊的學徒,這兩個行當和藥材行相去甚遠,他倆到村裡來收藥材,幾乎一竅不通,難道他們就是抱著比餘濟堂貴一文的目的來收的?
周圍的人見杜梅來了,臉上多少有些不好意思,俱不敢與她打招呼,他們深知她和餘濟堂的關係,他們平日裡沒少得她的關照,這會兒見錢眼開,把藥材賣給旁人,還被她看到,著實有點抹不開面子。
收藥材的匆匆離開,眾人趁杜梅想著出神的時候,個個悄摸地腳底抹油溜走了。
“都怪你,我都沒賣成!回家又要被我娘罵!”大妞抹了把眼淚,惱火地推搡杜桂,嘴裡嘟囔著。
“大姐!”杜桂驚叫,她猝不及防被大妞一推,腳下踉蹌,幸好被杜梅及時抱住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