胖嬸手裡提著個袋子:“梅子,上次借你的稻穀,現在該還了。”
“胖嬸,你何必這麼急。”杜梅有點發愣,她並沒有催啊。
“噯,有借有還,再借不難嘛。你拿升子量量,十升只多不少!”胖嬸一把將袋子塞到杜梅手裡。
“等我把字據還你。”杜梅欲折身回屋去拿。
“別介了,我家裡還有事,你幫我撕掉一樣的,我還信不過你嘛。”胖嬸一扭身,急急地走了。
杜梅掂了掂袋子,分量該是夠的。
用升子量有很多量法。講究點的人家,不管借還是還,都一定是在升子裡堆出尖頂的,一般人家起碼也是齊升子口,耍奸的人家量到升子口,會再扣一把下來。杜梅借出去時,都是杜家鎖和杜鍾堆著尖頂量的。
“梅子姐。”杜梅拎著袋子剛轉身,便聽身後傳來一個怯怯的聲音。
“大丫,怎麼了?”杜梅回過身,看見黃大丫拎著溼漉漉的衣服籃子站在外面。
黃大丫家在杜家溝算是最窮的了。二愣子家裡窮,是因為他不務正業,不好好勞作,他是杜家溝人,能吵會鬧,餓急了,乾點小偷小摸也是常事。加之他母親曹老太潑辣,村人避之不及,偷點菜頭菜腦,也沒人與她頂真,這母子二人倒也能混個肚飽。
而黃大丫父母是外地逃荒來的,頭幾年仗著做糖人的手藝,慢慢在杜家溝買田造屋定居下來。可天有不測風雲,前年黃大丫的爹出去擺攤,不知怎的,在外面得罪了地痞流氓,被那狠人一腳踢斷了腰骨。
黃大丫的娘賣田賣地,好容易留下她爹一條命,可卻只能癱在床上,吃喝拉撒都得要人伺候。而她娘因又急又怕,得了咳疾沒錢治,竟落下病根,咳喘起來,頭腳幾乎蜷在一處,兇險時,只怕一口氣上不來,就見了閻王。
父殘母病,黃大丫只有姐妹兩個。她今年13歲,妹妹只有5歲
家裡只靠一畝薄田過活,吃飯抓藥,日子過得著實艱難。
“梅子姐,我家裡實在還不出你借給我們的稻穀,我能幫工還你嗎?”黃大丫忸怩了半天,紅著臉說。
“你這說的什麼話,我又沒催逼你。”杜梅正納悶胖嬸,這會兒又來了大丫,她心裡是很想知道,到底是怎麼回事。
“不是,我剛才在河邊洗衣服,你三嬸說,縣老爺上你家買麥子,叫我們趕快把借你的還你。”黃大丫面黃肌瘦,小身板跟乾菜似的。一雙眼睛彷彿受了驚的鵪鶉,目光躲閃。
“我斷沒有這樣講過。你放心回去吧,稻穀不要你還了。隔天我把字據還給你。”杜梅好意安撫她。
“那怎麼行?”黃大丫有點不信,更多的是驚喜。
“真的,我說的當然是真的。”杜梅將心比心,她家裡苦可好歹一家子身體康健。
“那太謝謝你了,梅子姐。”黃大丫眼角泛起了溼潤。
黃大丫滿含感激地走了,杜梅心裡冷笑,好你個謝氏,背地裡使陰招。明知道她為了鴨子不會賣麥子,卻讓借糧人這會兒來還糧,這不是明擺著告訴縣老爺,她家裡糧食多嘛。
杜梅轉身準備回屋,卻見沈章華一臉等著解釋的表情立在屋簷下,杜懷炳苦著張臉站在他身後,而她娘更是不知所措望著她。
顯然已是瞞不下去,杜梅索性將胖嬸還的袋子放到穀倉去,沈章華和縣丞跟著進來。
“我的媽呀,你哪來這麼多稻穀?”縣丞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堆在地上的麻袋。
“我接了鎮上雲裳繡莊的大活,這是訂金。”杜梅平靜地說。當時她接活的時候,鬧得動靜挺大,這事說不定也會傳到清河縣去。
“原來是你啊。”縣丞上下打量了面前瘦高的杜梅,一臉不確信的神情。
“訂金不都是付銀錢的嘛,還有付稻穀的?”沈章華在一個敞開的麻袋裡捏了幾顆稻穀放在手心裡。
“那時家裡正挨飢,只想有頓飽飯吃,就跟掌櫃要的稻穀。”杜梅不想對沈章華說家裡養了百多隻鴨子。
這人見她的麥子好,就千方百計想買,萬一看見她的鴨子好也想買,那可怎麼得了!何況商賈的賦稅高,她現在哪能承受地起?
“你這些也不全是給人吃的吧。”沈章華將手中的稻穀仔細端詳過後,放回麻袋裡,拍了拍手。
“可不嘛,黑妞和院裡的雞,也是要吃的。”杜梅眼睛不眨地說。
“這樣吧,我用剛收購的六石麥子換你五石如何?比你過了夏天出去賣划算多了。”沈章華盯著杜梅看,彷彿要看進她的眼睛裡。
說賣給糧販子,不過是杜梅不想賣的藉口。現在被逼到這份上,六石換五石,也算是不錯的結果。
“梅子,縣老爺給了你天大的面子,不說交糧時,給了你最高的等級,光是六石換五石,就已經加了兩成了。過了夏天,還不知是怎樣的行情,不如現在落袋為安。”杜懷炳怕杜梅一時轉不過彎了,再頂撞了沈章華。 2k閱讀網