殺了豬,晚飯自然是要吃殺豬菜的。
醃菜、豬血,肥肉,滿滿地燉了一鍋,考慮到阿爺咳嗽,杜梅就沒有加辣椒。
一年到頭,除了年夜飯,就數殺年豬晚上的菜油水最足了,大房三房吃得滿嘴流油,個個心滿意足,只有杜世城滿臉黑沉沉的。
“梅子,你晚上記得泡黃豆,明兒拿上錢,你們姊妹去磨豆腐。大金家的,你等會兒把面和上。三金家的,你明天砍點青菜回來把包子餡做好。下晚面來了酵,就蒸饅頭包子。”明天就是臘月二十八了,魏氏發號施令,安排活計。
“噯。”杜梅答應,她們姐妹總沒閒的時候。
“哦。”周氏甕聲翁氣地說。她很想說,自己心口疼,揉不動面,但看著魏氏陰鬱的臉色,老實地把話嚥下去了。
“嗯。”謝氏做的是最輕的活了,她左右瞟瞟,也不再說什麼了。
這忙年似乎和男人們沒什麼關係,打掃洗滌,蒸煮炒炸都是女人家的本分。若是往年,杜世城早帶著大金二金上田地裡侍弄莊稼去了。
如今二金不在了,大金有傷,杜世城見天窩在家裡,冷眼旁觀,這才發現,這個家早就不是以前了,兄友弟恭,妯娌和睦全是假象,分崩離析是遲早的事。
杜世城抽了兩口煙,自覺得索然寡味,便脫衣睡覺,卻又如鍋裡的烙餅翻來覆去。魏氏只當他身子不暢快,也不敢睡沉。
杜梅每日按班如規地早起,現在年近了,家裡殺了豬,頓頓多少有點肉,她也不用出去找食了,況且家裡也確實忙得脫不開身。
灶上燜著高粱粥和紅薯,杜梅在井邊把昨日的下水用鹽和麵粉搓洗乾淨,掛著廊下晾著。
吃了早飯,杜梅打發杜櫻和杜桃每人背一筐柴到老櫈頭家。過年加工豆腐的人越來越多,零買的就少了,老櫈頭賣到早市上的豆腐已經從三板縮減到了一板,等不到中午,他就會回家,所以要早早地去排隊。
老櫈頭家裡提供磨豆腐的一應工具,加工的人家把事先泡好的黃豆和燒豆漿的柴禾帶去,再付兩文錢加工費就行了。
杜櫻和杜桃到老櫈頭家一看,傻了眼,已經有四五戶人家拿著柴禾筐子排上了隊,一家少說做一板豆腐,要是再做些百葉和豆乾沒一個時辰下不了場,照這樣子,等到中午才能輪到她們。
杜櫻讓杜桃守著排隊,她自個回去報信。
杜梅得了訊息,也沒轍。她把泡開的十斤豆分在兩個桶裡,叫杜櫻挑著去,又把早上的紅薯塞了兩個在她兜裡。
杜梅在家也沒閒著,杜桂燒火,她開始做滷味。
鄉下佐料調味品少得可憐,不過是地裡長的生薑大蔥茴香,山裡採的野八角花椒,加上杜梅上次買的醬油醋鹽,還有上次請客剩下的一點燒酒。
豬腸豬肚提前汆了水,佐料縫在一個包裡,杜梅把兩者一起投入加了醬油醋鹽燒酒的鍋裡大火煮開,再改小火燜。
去腥去羶的香料混合提香提鮮的佐料,激發出一種奇異的香味,沁入到豬腸豬肚裡。約莫大半個時辰,灶膛的火熄滅了,餘溫浸潤著滷味。
以前這些都是許氏做的,這個做法在杜家溝也是頭一份,年年來拜年的人,都對他家的幹切肚片或蔥炒腸段讚不絕口。這幾年,廚房已經完全被杜梅接手了,滷味更顯濃厚爽脆,秘訣就是在這燜浸上。
謝氏在廚房桌上,乒乒乓乓地剁肉做包子餡。包子餡向來是菜多肉少,不過是沾點肉腥味。而謝氏連這一斤多肉都不想剁,把個砧板軋得直蹦。
隨著時間推移,滷味的香味由單薄變得厚重,生澀的佐料味道融入到肉味裡,嗅覺的層次感加倍的累加,直到你中有我,無分你我。
謝氏被這種香味刺激得肚子咕咕叫,她一年到頭,也就過年的時候硬著頭皮,應付差事似地幫廚幾次。平日裡,她只要哄得婆婆開心就好了。今日讓她剁餡真真是難為她了,她只覺得手被刀磨得生疼,怕是要起泡了。
謝氏心裡再不情願,還是多剁了幾遍,她心裡透亮,公婆心情不好,可不能作死往上撞。
忙年期間的午飯都是馬馬虎虎,昨晚的殺豬菜還有一些,杜梅加炒了盆雪裡蕻,沒有阿奶的許可,她是不會動肉的,所以只是清炒。飯是玉米麵疙瘩湯,這個弄得快,熟得也快。
杜梅裝些疙瘩湯在粗陶罐裡,用籃子裝著,給杜櫻杜桃送飯,留杜桂在家收拾廚房。
已經是午飯時間了,老櫈頭家裡還是人頭攢動。大青騾子轉著圈,一刻不停地在磨發好的豆子。
吊漿、煮漿、點滷、壓制,改刀,10斤黃豆做一板豆腐,嬌嫩的豆腐顫顫的,只怕一用力就碎了,所以只能用水養著挑回家去。剩下的豆渣可以餵雞鴨,也可以加點幹辣椒炒了做吃粥的小菜。
杜櫻和杜桃吃了疙瘩湯,就輪到她們家了。
老櫈頭其實不老,約莫三十多歲,磨豆腐是家傳的手藝。
老話說的好,世上活路三行苦,撐船打鐵磨豆腐。因他每日半夜就要起床磨豆腐,頭髮硬生生熬白了,人就顯老些。
他家裡父母都亡了,按說,女人一嫁進來就當家做主,本是好事,但一般人吃不了這行的苦,所以到如今婚姻大事也沒著沒落。
杜梅和杜櫻幫著搖吊漿的架子,讓老櫈頭騰手吃口飯。
老櫈頭揭開旁邊一口小鍋才發現,昨天剩下的粥,早上已經被他吃了,現在什麼都沒有了。他摸摸頭,一籌莫展,沒個女人,家裡連口熱乎飯都吃不上。
“你家有什麼?我幫你做點。”杜梅看出他的窘迫說。
杜梅做飯的手藝在杜家溝可是出了名的,老櫈頭不好意思地訕笑:“那怎麼好意思,家裡還有些白麵雞蛋。”
杜梅拿起乾淨的盆倒出些細白麵,打了兩個雞蛋加些許鹽,兌水攪勻。杜桃已經涮了鍋,並把水燒開了,杜梅拿雙筷子,在麵糰上狹長的一夾,快速地丟到水裡,如此反覆,很快沸水裡就漂浮出一個個嫩滑的面魚兒。挨挨擠擠誘人得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