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日的夜風刮過她裸露在外的鼻背和眼睛,飛快攫取她的體溫,何意半蜷著身體,伸手將帽子往下拉了拉,掖緊圍巾,慢吞吞地朝前邁步。
教師辦公樓前往校門口最近的路需要穿過校內中心花園,何意邁上這條白日裡走慣了的花壇小徑不久後,心口便咯噔一下,無盡後悔了起來——
不同校內大路兩邊整齊排列的高聳路燈,花園小徑裡只有兩旁星星點點的射燈被半掩在草木從中,那光微弱得勉強照亮腳下半寸,遠處卻烏漆墨黑一片,叢叢灌木個個都像剛蘇醒的攝魂怪,正遲緩地朝她飄來。
她從小就有個死xue,那就是怕黑。
黑暗是陌生的,未知的,總令人滋生無數可怖的幻想,白日裡鬱郁蔥蔥的樹木一到黑夜就顯出原形,張牙舞爪,冬夜獵獵寒風刮過樹梢,枝葉攢動的聲響更像是惡魔的低語,絲絲縷縷沿著她的後背脊骨往上攀爬,叫她不禁又打了個寒顫,心髒都緊了緊。
何意下意識停住腳步,屏住呼吸,埋在口袋裡的指尖也攥緊,心底開始自問——原路返回還是繼續前進?
兩秒後,她選擇還是繼續前進,畢竟路途過半,騎虎難下,前進返回都一樣的可怕。
她將頭又往帽子裡縮了縮,刻意地眯起了眼睛,縮小這黑夜裡本就不太寬廣的視野,生怕餘光會瞥見一些叢林灌木中逃出來的妖魔鬼怪,從此被不幸纏上,或幹脆被嚇死在當場。
她盯著自己的腳尖,極為緩慢地數著腳步前行——她也不敢跑動,總覺得一旦跑動就會驚到那些不知名存在,反倒使得自己先吹響了與它們的心理博弈的號角聲。
心慌的時刻,時間總過得更慢。
直到一道突如其來的聲音響起,將這快要徹底凝結的黑夜輕飄飄地扯開了道口子。
“別往前走了。”
何意嚇得猛地一哆嗦,原地立定住了。
她反射般抬頭,映入眼簾的並不是她以為的花壇小徑,而是一汪湖水,白日裡看起來再平凡不過的人工湖,在這燈光熹微的深夜,平添幽沉,湖畔樹影飄搖,垂柳枝葉快成精了似地探入湖水取物,而河堤距離自己腳下也不過剩幾大步。
——她像被精怪控制心神的倒黴凡人,深夜趕去投湖要自尋死路。
何意繃緊的心鬆弛下來,劫後餘生般又開始砰砰作響。
似乎是見她沒有回應,那道聲音又接著響起,“這麼晚了,你怎麼還不回家?”
是道陌生男聲,音色清越,又異常溫和,驚魂未定的何意的心髒奇妙地漸漸平靜。
她轉過身來,逆光裡對方的面容模糊不清,只看出一個同樣穿著校服的男生身影。
嚴冬時節,不同於大家總在校服外套裡塞厚厚的棉服,走起路來大多鼓鼓囊囊像笨重企鵝,他好像只單穿了這一件,同款校服鬆鬆套在他高瘦筆挺身上,輕薄得隱約能看見他突起的峭峻肩峰,那兒正恣意託舉著最後的深秋。
他單肩揹著個一眼望去就空蕩蕩的書包,隨意地插著兜,只站在那裡,就像片剛從漫畫書上裁下來的挺括剪影。
何意的性子一向有些冷淡拘謹,很少能和陌生人放鬆自如地交談,這會卻下意識低聲回了一句,“你不也沒回家嗎?”
男生對她這個回應像是有點意外,停頓兩秒,隨便點了點頭,“那就回家吧。”
說著就轉身便要走。
何意愣住,沒等她反應過來,對方忽地又停下了腳步,側首朝向她揚了揚下巴,“不一起嗎?”
何意這才領會,對方是要帶著她一起“回家”,一起走。
前方的男生身高腿長,步伐迅疾,兩人之間的距離輕易就會被拉開得更遠,
何意跟在他後面忙加快腳步,生怕又要落到一個人走漆黑小路的境地。
原本距離校門口不知有多遠的這段路程奇異地縮短無數倍,片刻前的猶疑驚懼彷徨,恍若一場不甚清醒的幻夢——不知不覺中,她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心思再去想象那未知的黑夜校園,恐懼被她無意識裡遺忘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