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放他小舅李德禮苦笑一聲:
“真是什麼都瞞不住您。”
周夫人哼笑,她從十二歲開始,又當爹又當娘帶大了幾個弟妹,說句粗俗的,這幾個小崽子一撅腚她就知道要放什麼屁。
兒子不在跟前,她才敢問弟弟一句:
“你瞧著寶兒的字,可有進益?”
周老爺和周家五姑娘也眼巴巴瞧他。
小舅頓感壓力,張了好幾次嘴,最後也只憋出來一句:
“寶兒在練字上用了很多心思。”
那就是沒進益,三人心情複雜極了。
他們家寶兒,內秀,聰慧,四書五經跟著夫子讀了兩年便被夫子斷言可以過童生試,彼時他才九歲。
硬是因著那一手字,苦苦打磨了兩年才下場。
結果接連三次下場,耗費六年時光,皆因字跡不端,考卷被主考官黜落。
周老爺實在心疼兒子,不忍看他失落模樣,私下與縣令攀關系求教,縣令見他誠心,也坦言相告:
“單論令公子的才學,過童生試必然不在話下,但那字實在叫人不忍直視。縣試考生少,本官還能耐著性子看完,因此知道他的內容沒有任何問題。可到了府試甚至院試,考生諸多,閱卷官第一眼便會將之黜落。”
周夫人重重嘆氣,叮囑幾人:
“寶兒這幾年為了練字,又是手腕上綁沙袋,又是尋名家字帖,每日歸家從不玩鬧,練到掌燈才歇。或許這就是天意,誰都不許在寶兒面前表露出來。”
周放練的全然忘我,並不知家中長輩心思。但陪他練字的四姐,在他看不見的地方,眉頭就沒舒展過。
完全不明白寫字分明是一件非常簡單隨心的事,為何到了弟弟這裡就千難萬難。
作為周家在書法上最有造詣,就連小舅也甘拜下風的四姑娘,真想求神拜佛,把自己看一眼就會的技能,轉移到弟弟身上。
天知道這幾年來,她為了提升弟弟書法水平費的心思,比她自己練字都多。真是能想到的法子都用了,奈何到了弟弟身上半點效果也無,分明弟弟用了十二分力氣努力。
就跟中了邪似的。
她爹甚至還為此請大師來家裡做過法事,嗯,瞞著弟弟做的。
周放還不曉得他姐的複雜心思,又寫了一篇,見四姐在幫他做批註,感動的說:
“姐,你待我真好!”
四姑娘周菊有氣無力的放下筆,說:
“誰讓咱們是親姐弟呢!”
但凡不是親的,她受如此折磨,早義絕了。
周放樂的很,狗腿的給她倒茶捶肩。
他家姐弟六人,說親確實親,說不親也的確不太親,因為六人分別有各自的母親。
這就要說到周放他爹出名的“克妻”。
他爹周致遠因為貌醜,娶不到門當戶對的好媳婦兒,到了婚齡就從鄉下窮苦人家聘了位娘子,也就是大姐的母親。
當時給了對方家裡不少聘禮,也不要陪嫁,就圖個能安生過日子。結果生了大姐後,對方看上家裡相貌周正的長工。他爹不願強行留人,給了些銀錢叫兩人去外地安家。
自此,他爹第一任妻子病亡。
吸取第一任妻子的教訓,第二任妻子直接從難民裡選的孤女,相貌周正又肯吃苦。
結果生了二姐後,對方未婚夫找上門,她未婚夫竟然沒死在逃難中,還得了貴人親眼,在省城衙門有了體面差事,且想和她繼續過日子。
他爹不願棒打鴛鴦,給了些銀錢,當妹子嫁出去。
於是第二任妻子也病亡了。
到了第三任,幹脆選了無親無故賣身葬父的女子。
結果對方生下三姐後,她早已改嫁多年不見的親娘找了過來,她娘後嫁的丈夫意外身亡,留下萬貫家財卻膝下無兒無女,又上了年紀不能再生,要接女兒回去招贅,繼承偌大家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