後半夜,燈芯油已燃盡了半盞。冷風從屋簷縫裡灌進來,卷得紙窗咯吱作響。
季綾守了周青榆許久,等她在屋裡昏睡過去,披著棉衣走出門,只見珪華正低頭綁緊靴帶。
“你要走?”
珪華系緊最後一個釦子,低頭應道,“這次來,是我不忍把她丟在路上,自作主張。撤離路線昨夜就變了,我要想法子趕上去。”
季綾問:“你們要去哪?”
“不知道。但走一步,看一步。”她停頓了一下,聲音輕得快被風吹散,“只要不死,就往前走。”
季綾盯著她,臉上滿是自嘲的笑,“為了誰?為了這些人?你們為了他們忍辱偷生,他們連憐憫都不施捨半分。”
珪華站住了。
她回頭看她,還不到十八歲的年紀,臉上早已沒了少年的青澀,沉靜如石,“綾姐,你好好照顧她,好叫我放心地走。”
季綾喉頭發緊。
她看著那個比自己小七八歲的姑娘,揹著行囊走進雪夜裡,沒有回頭。
巷口的燈影在她身後晃動,她人影漸行漸遠,最後淹沒在灰白的雪地中。
不到一刻鐘。
他們已經收拾完行李了。
季少鈞正要背起周青榆,季綾卻制止了。
“不行,這樣走不了多遠。你身子弱,她又昏著,你等我一會兒,我去找幾個人。”
“誰?”
“信得過的人。”
……
季綾披了鬥篷,跑到李議員在漢昌的臨時宅院,院中樹影斜斜。
李議員臨時去了廣州,只有米兒在。
米兒正守著燈下看書,見她進來,連忙起身,“小姐?”
季綾一進門就問:“你還願不願意跟我走?”
米兒一怔,還未來得及細問,就聽見季綾語氣匆匆地說,“我帶著青榆——瘋瘋傻傻的,懷著孩子;還有小叔,身體一直沒好。要出漢昌,也許去香港,能不能安生不知道。……你願不願意?”
米兒不假思索,脫口而出:“米兒說過,願意跟小姐一輩子。小姐去哪兒,米兒就去哪兒。”
季綾終於笑了一下,眼底卻藏著不動聲色的疲憊。
“好,走。”
……
當夜,文容卿與趙鳶驅車而來,將季綾四人接到碼頭。
“綾兒,出了湖北,這一路……我們幫不上了。”趙姨娘難得的手裡夾著一隻煙,神情比往常更沉,“蔣的調防已起,南邊各省戒嚴。你若拖著這三人走,靠的不是我們,而是你自己。”
“水路更隱蔽,從碼頭走貨船。我們讓人偽造了貨運文書,你們就是走廣東紗廠的樣布押運。”文容卿冷靜著補充道,“走夜航,避開關哨。到江南之後,你們就只能沿江自走。記住,入粵之後,別往大路上走,之後你們安排好了,是麼?”
米兒點點頭,“我哥哥在廣州,到了之後,他會安排我們入港。”
文容卿點了點頭,看了季綾一眼,想說什麼,卻終是沒開口。
季綾臨走前,一下子撲進她懷裡。
文容卿指尖勾了勾,摸了摸她的頭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