季綾回國那一陣子,不願回季家,在租界找了一間公寓住下。
後來,搬到漢昌的《新風》連著三次因“煽動叛亂”被定性為“非法組織工具”,被迫停了刊。
還是季綾交了高額保證金,又在租界重新註冊登記,才被放過。
那時周青榆與幾個編輯,白天在裡面組稿、為一篇文章能不能發爭論不休。
季綾冷眼看著,雖不感興趣,但也覺得熱鬧,常常混雜在他們之間,幫著幹點瑣碎的活兒,假裝自己也是個“理想主義者”。
彼此之間,也十分熟悉。
到了維多利亞街,遠遠看見那棟紅磚西式公寓門口,立著一個高挑女子,正往大路的盡頭張望。
季綾認出是周青榆,她揹著手,悄沒聲地走到她身後,拍了一下子。
她嚇了一跳,懷裡的一堆紙險些掉在地上。
季綾順著她的視線望去,“看什麼呢。”
周青榆理了理懷裡散亂的紙,“嚇我一跳。”
季綾又問,“你站在這裡做什麼,他們不在麼?”
周青榆道,“他們找印廠去了。”
“找印廠?之前那個印廠怎麼了?”
周青榆便將印廠不敢印的那篇稿子給她看。
季綾讀了,知道是那篇指名道姓批判官員的。
又見周青榆心不在焉,眉宇間露出擔憂,季綾道,“那咱們去找找?”
周青榆連連搖頭,“不行,這事兒好像上頭都知道了,聽風聲,最遲今天晚上就要來人。我要留在這兒,有個交待。”
季綾道,“我留吧,你去找。”
周青榆笑了,“這可不是玩兒的,我讓他們都走了,你又湊過來嗎。”
“我不怕,那些人想想小叔,到底不敢動我。”
“你別忘了,你小叔可遠在南京,自身難保呢。”
季綾手來回搓弄衣服的褶皺,不說話了。
“怎麼了?”周青榆算了算時間,道,“你小叔走了有十幾天了,有訊息沒有?”
季綾搖搖頭,一縷碎發垂到額前,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。
周青榆順手將她的頭發別到耳後,安慰道,“也許沒訊息就是最好的訊息……你也知道的,現在上了報的,都不是什麼好事。”
季綾故作開朗,“你這是什麼話,我可不擔心他。”
周青榆勾了勾唇,“這種話你跟我大哥說得了,用不著騙我。”
季綾裝沒聽見,抓起自己的小包邊往外走邊說,“我去四處看看,有訊息了再回來告訴你。”
周青榆點點頭,又囑咐道,“你隨便看看就行,大概這印廠確實難找,他們才回來得晚,應該是我多想了。”
天色正早,季綾又坐上車,滿大街亂轉,先試試看,也許碰運氣碰到他們。
繞了約莫半個小時,從租界轉到老城區,依舊無果。
季綾正欲打道回府,卻發現必經之路烏壓壓地圍了一群人,吵鬧聲不斷。
她給那人力車夫多付了些錢,“煩請你繞開那裡。”
話音未落,卻聽見一聲尖利的女人的尖叫。
季綾想起周青榆的話,心中惴惴不安,下了車,擠進簇擁的人群。
她默唸著千萬不要是他們,就看見人群中央的那幾張熟悉的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