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不想只上語言課,我想要接觸更深的內容。”
周柏梧放下筷子,“你不是隻在這裡陪我一年嗎?一年時間很短的,經濟類的又難,還是日語教學,你可以嗎。”
“我要試試,我學了一週已經完全記住平假名和片假名,還能和別人簡單對話了,我相信我自己。”
季綾說著,把下午借的一本經濟類的教材拿出來翻開:“你看,很多專有名詞是用假名寫的,讀音和英文差不多,我先前在教會女校學過英文。比如這個……マーケット,就是 arket,市場。還有這個インフレーション,就是 infation,通貨膨脹。”
他垂了垂眼,“可我學位修完就回國。”
“那我一個人留在日本。”她說,“這邊不少女孩子都是自己一個人在外面學習。”
“你一個人我不放心。”
季綾覺得自己好像遇到鬼打牆一樣。不管她怎麼證明都無濟於事,她忽然生起氣來,嗓音陡地緊了一些:“我知道你對我好,也沒逼我。但我不能什麼都照你的安排活下去,我本來不是是這樣,怎麼現在倒像是把我自己弄成適合你的形狀才能嵌進你的生活。我在別人眼裡是什麼你知道嗎?我連一句‘我不是你以為的那種女人’都說不出來,因為我什麼都沒有,我說得再多也沒人信。”
周柏梧看著她,眉頭擰了起來,“綾兒,你現在太激動了,先冷靜一下好不好?”
“你不能因為我的語氣激烈就否認我話語的內容!”
他說,“我不是看不起你,我只是——你現在狀態不好,夜夜都哭。再有學業壓力,我怕你扛不住。”
“我要試一次。”季綾執著道:“我需要做事來讓我轉移注意力,先前忙廠子裡的事,雖然繁瑣,我倒不多想了。”
“可你只在教會女校讀過幾年,這邊的課程你吃不消。”
季綾終於猛拍了一下桌子,湯水震出碗邊。
她站起來,眼圈已經紅了。
“所以我一輩子就只能在你身後了嗎?我連試都不行?那我在東京,到底是幹什麼的?”
季綾聲音啞了,眼淚一下壓不住。
她強忍著不掉,結果越忍,喉嚨越發緊,眼淚掉得更兇。
“我只是不想……每次要點什麼,都要靠哭一場才有結果。就像小時候那樣,要糖吃、要出去玩,只有哭了,長輩才會鬆口。可我不是小孩了,我明明在好好跟你說。”
她轉身擦眼淚,肩膀一顫一顫,手一直在抹,卻怎麼都抹不完。
身後安靜了一會兒。
然後他低聲說:“……好。你去報,不哭了好不好?”
季綾一頓,沒回頭。
“我陪你去。”他說。
她低低吸了口氣,坐回椅子上,一句話都沒說。
湯已經冷了,她盯著那碗湯看了一會兒,聲音幹幹的:“我以為我能跟你講道理,但其實我還是靠哭。”
她沒有勝利的表情,只有一點疲倦。
她手攥著一張餐巾紙,眼淚已經擦幹,但鼻尖微紅,唇也有些發白。
周柏梧看了她一會兒,沒立刻開口。
季綾也不看他。
兩人就這樣靜了一會兒。
他把筷子收起來,放回碗裡,低頭擦了下桌面上震出來的湯漬,然後才開口。
“綾兒。”
她沒抬頭。
“我錯了。”他說。
她指尖頓了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