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不會懂一個女子若是孤身一人,脫離了正軌,被人指著說“失節”、“瘋魔”、“淫妄”,那是什麼樣的下場。
多少個夜裡在你懷裡醒來,我心安無比。可歡喜褪去,我心裡仍舊是恐懼。
如果世上除我以外,只有一人,我希望那人是你。
可到底不是。我不能活成那樣一座浮萍孤島,被整個世道推在邊緣。
所以我走了,我們的事,就當是綾兒最後一次任性。最後一次,需要我的叔父替我收拾殘局。
我希望你保重身體。我知道我父親待你不好,若他將來真有什麼報應,落在你手裡,我不會怨你。
也希望你……去愛人。
原諒我自私,明明自己已經許了人,寫下這行字,卻還是盼著你只愛我一人。
可我不能陪你到老,不能永遠在你身邊。
我不願看你老來孤獨,踽踽一人。
——綾字。
紙張垂在指尖,信尾的“綾”字落筆很輕,收得偏,墨色稍淡,像是她寫到最後遲疑了一下,才肯落下。
光落在信紙上,一閃一閃,是燈焰晃,不是淚。
季少鈞一直扣著信頁,指節壓得發白。
喉頭動了一下,卻發不出聲音。
他看著那張紙,沒有閤眼,也沒有合信。
窗外夜沉得沒有一絲聲響。
他就那樣坐著,坐在她最後睡過的地方,一直坐到天色將明。
都督府。
之後的幾天,天色一團陰,地上的磚縫濕了一線一線的水光。
季綾翻來覆去睡不著,索性輕手輕腳起了床,披了衣坐到窗邊。窗扇開了一半,風吹進來,夾著潮氣。
天井角那株樟樹,灰得發青,枝葉一動不動。她就這樣坐了大半個時辰,盯著它,像在等什麼時辰過完。
她沒再去找他。
他也沒來。
沒人提起他,連粟兒也學得安靜了,照顧她吃飯穿衣,從不多嘴。
可下人們的嘴攔不住。
這日清晨,天光才浮上來,她坐在廊下翻繡樣,繡框搭在腿上,右手執筆,剛描完一支桃枝。
屋外有兩個灑掃的小丫頭邊走邊說話,聲音低著,順著院牆角傳過來:
“你聽說了嗎?三爺,好像昨兒個夜裡走了。”
她手裡那支筆輕輕一抖。
“去了南邊?”
“是啊,好像是,帶了人馬,說還帶著李中尉一起。”
“什麼時候回來?”
“不知道呀。”
風從屋脊上拂下來,把這幾句壓低的說話聲吹散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