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像是,她是對自己說。
希望周青榆再堅定一點。
季綾見氣氛越發僵了,連連道,“貴花,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苦難,這是無法比較的,她並不比你好,你也並不比她差。”
貴花苦笑:“可你不會明白,我們的苦難,跟你們的苦難根本不是一回事。”
貴花盯著季綾,眼裡滿是疲憊和痛苦,“你們的苦難,不過是心裡難受罷了。”
她的聲音是壓抑的,可卻比任何時候都刺耳。
她死死攥著手裡的茶杯,低低開口:“你們用慣了抽水馬桶,永遠不知道寒冬臘月要去離家十米開外的土坑拉屎是什麼感覺。擔心腳下的木板斷裂,擔心泥土松動掉進糞坑裡,擔心漆黑的山林裡鑽出蛇,擔心晚上來山裡偷香菇的下村男人的腳步聲……你們不會知道!”
季綾收回了手。
聽到這些,比起同情,她第一反應是驚訝。
貴花卻是看也不看她,“我娘一年多了,大便帶血,和我一樣高的人只剩六十多斤。我回家只能給她煮點粥,叫她多吃點,叫她不要省。可我知道,這不是吃不吃的問題,她病了,可我沒法讓她好。”
她閉了閉眼,聲音微微發啞,“窮人就是這樣,靠啃彼此的肉,勉強活著。現在,我要不管不顧地追求什麼理想?不管不顧地反抗?榆姐,我挺恨你的。”
“要是沒遇見你,我只會以為這一切都是正常的。我不會妄想,也不會痛苦。”
空氣死寂。
季綾怔住了,呆呆地看著她。
——如果以為一切都是正常的,就不會妄想,也不會痛苦。
她忽而生出同病相憐之感。
周青榆的手一點點垂下,指尖蜷縮成拳,喉頭滾了滾,終究沒能發出聲音。
再開口,她的聲音沙啞,疲憊不堪。
“你回去把她接過來,就住在咱們這兒,我給她找醫生。”
貴花苦笑道,“榆姐,都說救急不救窮。何況,你救了我一人,那別人呢?難道我就能心安理得?這是我們的命,榆姐,我認命了,你是改不了人的命的。”
周青榆喉頭一哽,倏然閉上眼,像是被人狠狠捶了一拳,連靈魂都開始動搖。
季綾站在她身後,輕輕將她垂在額前的頭發別到耳後。
她也不知道說什麼,以為任何語言都是無力的。
她只小聲說:“對不起。”
周青榆看著她們二人,忽然無力地垂下胳膊,跌跌撞撞地坐在椅上。
許久。
她冷著聲音,“對不起,我不該那樣說你們。明早待我去見你們的人吧,若是都無異議,中午我就去簽合同。”
“好。”貴花哽咽著,不再言語,拭去淚水,站起身離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