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青榆倒了一杯茶,方道,“照市場價一百五十文,可我走了幾家傢俱廠,那些人見是本地的杉木,百般嫌棄。這幾天不知那些人從哪裡聽說了,我這是新阜縣村民的,著急出手,越發壓著價,現在最高的只出五十文。”
“五十文?”季綾蹙起眉頭。
伍應欽少說帶了百萬兩,若是真叫他低價拿了去,手裡還留著不少銀錢給爺爺上貢呢。
周青榆點了點頭。
她語調平靜,可心裡卻有些煩躁。
季綾見那茶杯裡沉了些碎葉片,也不知是什麼茶,聞不到茶香。
雖有些口渴了,仍不喝它,只說,“想必這些老闆都加入了商會之類的,因此訊息靈通。那你怎麼辦?”
貴花猶豫了一瞬,低聲道,“大部分村民起先還願意聽榆姐的,可現在不少人願意就這個價賣出去,還有些人責怪她為什麼之前六十五文的時候不多賣一些。”
季綾蹙起眉頭,語氣不滿,“長一丈寬一尺的三分板市場價是二串五百文,你們若是這個價賣出去就太虧了。你沒告訴他們清水河已經在清淤了,這一個月不會有新的杉木進來?”
“榆姐,其實我今天來,是想說,還是能賣出多少買多少吧。”
貴花說著,有點心虛,低著頭,看也不看周青榆,“我們被這些事弄得精疲力竭,只想著快點解脫了好回去。”
季綾想了一想,覺得也有道理。
只道先前只顧自己,竟忘了別人的處境。一時間,心有愧意,“這倒是人之常情。”
“人之常情?”周青榆猛地放下杯子,“人爭一口氣!他們明知道自己吃虧,還願意順從?”
季綾連連拍了拍她,安撫著,“你別說她了,這麼多年想是不止這一件事,若是事事都要爭,還活不活了?”
貴花連連點頭,眼底是疲憊的感激。
周青榆冷哼一聲,看向季綾,“我就知道你不是誠心實意幫她們,老百姓不爭不搶對你這種人來說自然是好的。”
貴花忙道,“榆姐,你別這樣說……”
季綾卻早已習慣了周青榆對自己的態度。
何況,她生於都督府長于都督府,那宋廉,或者更多人,她都是見過的。
即使當時無知無覺,她也很難將自己完全摘出去。
她不再為自己的身份辯解,只道,“我不能保證我的計劃一定成功,你也沒有想到更好的辦法,何必拖著他們一起賭?人都有看重的東西,你看重心氣兒,但有的人已經被壓得喘不過氣了,只想快點過了這一關。”
貴花連連點頭,“是啊,榆姐,我們縣的人別說死磕了,現在聽到杉樹都害怕。”
周青榆皺眉,咬著牙,“五十年前前清的時候,你姥爺為官府造橋被當成人柱埋在橋墩裡,好,你姥姥帶著你媽熬過去了。二十年前你爸打仗死了,你媽年紀輕輕被夫家賣到山裡去還錢,好,又熬過去了。五年前宋廉帶人踩踏秧苗,好,熬過去了。現在再明知他們刻意壓低價,打算賣出去就算了。往後一輩子還會遇到多少事?都要糊弄過去?你還要熬多久?一百年?一萬年?”
貴花只道自己說的體己話,如今卻被周青榆拿來傷自己的心。
她臉色煞白,淚水猝然落下,嘴唇顫抖,“不是有所人都能像你這樣,毫無顧忌地行事!”
周青榆冷著聲音,“只要你足夠想。”
“這不是我想不想的問題。”貴花的聲音陡然拔高,她整個人因憤怒和委屈而微微顫抖,越發淚流不止,“這些天我和你一起做事,我甚至開始妄想了,以為我這種人也可以有理想。”
“你當然可以有。”周青榆聲音微微發顫,可仍舊固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