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想那個男生應該就是電話那頭的人。
雨絲如織,滴滴答答地打在屋簷上,再沿著屋簷的邊緣緩緩滑落,形成一道道透明的珠簾,屋簷下的青石板很快就彙聚起一灘灘清澈的水窪,雨點落在上面濺起一圈圈漣漪,隨後又歸於平靜。
林昭昭的心也變得寧靜。
她想通了兩件事。
第一件是個好訊息:她剛才的羞赧完全沒有必要,江景儒就是在和她說話。
第二件就有點棘手了:只憑聽說,好像很難把一個人瞭解得那樣詳細。
林昭昭捂著心口鬱悶。
她對江景儒,好像有點違反校規的想法。
可惜命運沒有給林昭昭違規的機會,那之後不久,她就查出了現今的醫療手段難以治癒的絕症,休學、住院,命運沒有給她喘息和接受的時間,她的人生像斷崖,命運用力一推,墜落成為理所應當的事。
可她當然不要輕易放棄,外婆留給她的積蓄不多,她就到處找國家的補助專案,尋找各種捐款渠道。她四處求醫,也遇到了很多善良的人,醫生阿姨幫她聯絡了紅十字會和慈善機構;護士姐姐每天打兩份飯,沒讓林昭昭花過一分錢;主任幫她聯絡了一些科研機構,問她願不願意當實驗者。
願意啊,當然願意。
能活下去的一切機會,林昭昭都願意試試。
生病很痛,但林昭昭總是笑著面對一次一次治療,新實習的護士有時會忍不住為懂事的她紅了眼睛,林昭昭就頂著一張毫無血色的臉努力抬手擦擦她的眼淚。
護士姐姐說:“一定會好的,昭昭,不要放棄啊。”
昭昭對她說:“我不放棄,蘭城的春天最美了,我還沒見到呢。”
林昭昭對自己說:不要放棄,不許放棄,你的春天還沒來,所以永遠不要放棄發芽的心情。
日子飛快地過去。她被那些善意託舉著,被自己的固執支撐著挺過了一天又一天。可她眼裡的世界還是一天天灰敗下去。
林昭昭沒想過自己還能再遇見江景儒,更沒有想過會是在這間小小的病房裡。
江景儒是來看望簡芸的,林昭昭很詫異,但很快就想明白。聽說江景儒中考去了一中,簡芸也是一中的學生,可能他們是朋友吧。
江景儒是這麼多天以來除了簡父唯一一個看望簡芸的人,可他看上去很奇怪。
林昭昭記憶裡的江景儒意氣風發,青春昂揚,他的身上從來不會有其他男生的那種汗臭味,總是把自己整理得幹淨清爽,他的眼睛總是晶亮,有一種相信未來在他手中,世界由他指引的傲氣。
她難以將眼前的人和記憶裡的少年聯系在一起。
他看上去比初中時黑了很多,頭發太長,有點遮住了眼睛,他的背依然挺得很直,可林昭昭無端覺得他整個人都變得畏縮起來。
林昭昭仔細想了想,發現是江景儒身上的那股子少年氣不見了。
江景儒把提來的水果遞給簡父,最常見的那種塑膠袋,裡面裝了幾個蘋果幾個梨,簡父拿了一個最大最紅的蘋果洗幹淨遞給林昭昭,江景儒順著他的動作,對著林昭昭很客氣地點了點頭。
他沒有認出林昭昭,或者說,他從來沒有記住過她。
林昭昭對此感到失落,卻並不奇怪。
簡父工地上還有活,匆匆抹了把臉就離開,除了最開始的客套外,他沒有再和江景儒說別的話。
江景儒在簡芸床邊坐下,他沒有對簡芸說任何話,甚至看著簡芸的目光裡也沒有任何情感。
林昭昭把那顆蘋果在手裡轉來轉去,掐出印記,終於鼓起勇氣主動開口。
“你是簡芸的朋友嗎?”
似乎沒有想到這個陌生的女孩會對自己說話,江景儒遲疑了幾秒才開口回答。
“……不算。”
“那你為什麼要來看她?”
江景儒想了幾秒,聲音有些詭異的平靜:“可能,是因為愧疚吧。”
“愧疚?你為什麼要愧疚?又不是你把她推下去的,還是說你也欺負她了?”
雖然這麼說,林昭昭心裡卻是不信的。她不相信一個會因為人人可見的風景而對她道謝的人,會做出那樣殘忍的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