越關山的日記18)
2015年12月23日
忽然想起自己已兩年多沒寫過日記了。剛出來時是沒有條件,到後來想寫,卻是沒有精力了。
今天聽見一句話,“種一棵樹最好的時間是十年前,其次是現在”,或許是在暗示我什麼。
時間太少,事情太多,我想原原本本地講述這兩年來我的生活,它們本完整地躺在我的記憶裡,但當提起筆時,卻又不可捉摸地逸散,僅剩下那些記憶深刻的片段供我挑選。
2013年2月12日,我在縣火車站購買了一張前往省城的火車票,票價是28元,兩個半小時。抵達省城後,我給自己買了一件上衣和一條褲子,砍價砍到二十五塊,再去了一個工地邊,買了一份盒飯,八塊錢,找了一個角落,一滴菜湯都沒有剩下。
然後,我開始找工作。那段時光不太容易,我急需錢,但很多地方都嫌我年紀太小,不肯收我。我只能四處去找日結的零工,平時去分揀、打包快遞,週末到商場門口促銷或發傳單,我長得好,笑得甜,商家都樂意要我。
晚上我睡在一家肯德基的角落,它開在商場邊,我可以趁商場即將打烊的時間段溜進廁所簡單洗漱,那裡的母嬰室有熱水,很舒服。
省城吃飯太貴,我也沒有地方開火,就每三天去一家開在小巷裡的包子鋪買六個白饅頭,五毛錢一個,一天吃兩個,包子鋪的老闆人很好,每次都送我一袋鹹菜。
後來我找到了工作,在一家小工廠縫袖套,每天工作時間是早八點到晚九點,因為是臨時工,工資不高,不過管飯。原本不包住,但老闆相信了我家裡人死完被親戚趕出來的說辭,同意我睡在廠房倉庫裡。
兩個月後,我離開省城,去了g市,進了一家電子廠,工作十個小時,月休四天,工資比之前高了一倍多,住宿條件也更好。
宿舍是十人間,大家都比我大,有幾個還是我的同鄉。有個姐姐在廠裡交際很廣,我“無意間”和她提及了自己的身世當然是編的那個),很快便傳了出去。被大家同情後,我能被照顧些,連食堂阿姨給我打飯時都會額外多澆一勺肉湯。
我在電子廠做到年底,主要任務是貼標簽,之後開始打螺絲。過年前夕,我辭了職。
車間主任勸我再做段時間,說年後會給我加薪,我婉拒了他的好意。
其實那時的日子已經不艱難了,我肯吃苦,性格好,和誰都能聊得好。主任的孩子成績差,我便在晚上下班後去幫她補習起初他們覺得我這個小學文憑不合適,我當即買了一套高中數學試卷,一口氣寫完一張後,他們服氣了),不收錢,只提出想用一用他們家的電腦。
他家孩子雖然調皮,腦子卻不笨。我教了她一些自己摸索出來的討巧的解題辦法,她的成績進步得很快,主任因此很感謝我。
是我自己不想再待下去。
這是一種一眼能望到頭的生活,宿舍車間食堂三點一線,每天重複機械的勞動,用腦子的地方實在太少。
一時為了生活也便算了,時間長了,我害怕自己會麻木,會忘卻曾經的理想。
我從來沒有忘記過媽媽的信,也從未放棄過她為我描繪的未來。走出那座山只是第一步,不論這條路有多曲折,我都得走下去,去接觸媽媽曾經的世界。
這個工廠是我的落腳點,卻不是我的階梯。
我趕在春運前去了s市,兩百二十塊錢的火車硬座,耗時二十六個小時。
下了火車,我第一次坐上地鐵,去看s市最繁華的地方。
曾經只在圖片上看過的景象真實地嶄新在我的面前時,我的內心産生的並非震撼,而是膽怯。
s市的氣溫比g市低許多,我在外灘的寒風裡坐了很久,忽然開始茫然:它與我曾經的世界天差地別,我真的能在此生存下去嗎?
華燈初上,遊人如織,大家的衣著都這樣鮮亮,使我自慚形穢。我不由地裹緊了自己的外套,一個突兀的線頭掛在袖口,我不敢去扯,怕整個袖子都要脫線。
天徹底黑下來後,我提著行李原路返回。我搭了很久很久的地鐵,找了一個小旅館落腳。
隔音很差,隔壁的鼾聲震耳欲聾,竟使我在恍惚中以為自己又回到了那個村莊,我的房間。
我縮在床頭,在黑暗中想了很久。最後我翻出了媽媽的信,疊成小塊握在掌心。
媽媽,這就是你生長的世界嗎?我問她。
媽媽,你能告訴我我該怎麼辦嗎?
媽媽……
我不該再問下去了。我必須睡覺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