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是媽媽的房間。一切陳列都是三十年前的流行樣式,小小的書桌上擺著很多相框,有一家人的合照,也有媽媽的單人照,都被擦拭得很亮。
外婆的背已經弓了,頭發也是花白。她小步走到桌前,拿起相框,仔細地端詳畫中人的笑顏。
“你和關山認識多久了?”她放下相框,問我。
“七年多。”我回答道,“我們當時進了同一個專案,是隊友,慢慢的就……”我忽然打住,拿不準在老人家面前講這些是否合適。
她笑一下:“不用緊張,我雖然年紀大了,卻不迂腐。一進門我就看出你們關系不一般了。”
“而且我看得出,”她的目光落在我左手的戒指上這是我們的對戒),又停在我的項鏈上這也是一對的),“你們的感情很好。”
我鬆了一口氣,同時越來越覺得自己是在和老年版的關山對話了——相同的洞察力、相同的親和力,連說話的語氣都如此相似,你們老越家的基因稍微有點太穩定了吧!
“孩子,你叫星河對吧。”她握住我的手,粗糙的手指輕撫手背,觸感很奇妙。
“星河,能和我講講關山的事情嗎?”她的目光很誠摯。
緊接著,像料到我的心思一般,她又補充道:“關山是個好孩子,但有些時候,好孩子是會吃虧的。因為她們總不想讓人擔心,就把什麼心思都藏起來,輕易不肯說出來。”
“就像剛才,她一直在跟我們說有關青溪的事情,卻隻字未提自己。”
“我想知道,”她的眼裡又蓄起熱淚,“她這一路走來,都遇見了什麼?”
“孩子,你們是彼此最親密的人,我相信關山一定和你說過很多她的過去。”她緊緊抓著我的手,“所以也請你,把你所知道的一切告訴我們,讓我們這些遲到了三十年的老家夥也知道該怎麼彌補她、呵護她,好嗎?”
她話裡滿溢的渴求使我動容。我明明不是個愛哭的人,可這些日子來,我淚目的次數實在太多。大約因為:這是親情,是人心底最柔軟的地方。
“好。”我吸一口氣,將即將落下的淚嚥下,用盡量平靜的語氣應道。
我向她講述了關山的童年,貫穿始終的暴力與媽媽泣血的遺書。她的少年,與阿姐的相依為命終結於那個悶熱的初秋。然後是青年,寒潮中歷時整整兩天的逃亡,以及那場覆蓋一切的大雪,孕育了“越關山”這個名字,帶來了嶄新的十八年。
我將自己記得的一切盡數傾倒出來,只模糊了我們在遊戲中不為人知的經歷。
我不記得自己講了多久,只知道伴隨著我的講述,關山的生命如一幅長卷般緩緩鋪開,彷彿能夠伸手觸控到其中的每一個節點,穿越時光,與那時的關山感受到同等的情緒。
我的關山呀,你的過去像一條長河,洶湧且曲折,苦難深重,難以釋懷。但河流終會通向大海,人生也是如此。曾經的你只有媽媽和阿姐,但現在的你有我和親人們,有那麼多的朋友,未來廣闊無垠,你的路不會孤獨。
天暗了,天上有星星和月亮,是個明亮而溫暖的夜晚。
2031年2月18日
我們為媽媽舉行了海葬。
海面風平浪靜,陽光很好。骨灰紛紛揚揚地落到海面上,如同一場雪。
最後的時刻,關山拿出了二十二年前媽媽寫給她的那封信。多年來,她輾轉幾個城市,換過不知多少個住址,卻始終完好地儲存著它。
她將信放入水中,泛黃的紙面浸潤湛藍的海水,沉入海底。
“越青溪,你自由了。”
天上飄過一朵纖薄的雲,水面拂過淡然的風。彷彿天上天投下的注目。
2031年2月20日
關山的假期結束了,我們返回了市。關山忙著趕進度,我蒙頭寫自己的新歌。
外公外婆仍舊住在小鎮的老屋裡,他們已經習慣了現在的生活,不願挪動。
生活不會因任何人停滯,大家都在以不同的方式繼續向前。
或為了牽掛的人,或為了必須銘記的事,或為了未知的將來,總要走下去的。
人生漫長,我們以愛為名,負重前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