話很合情理,也很適合安慰人,但我很清楚,關山自己比我更明白這些道理,這些話在她心裡存了三十幾年,她不想再聽。
所以我說:“你已經做到自己能做的全部了,關山。
沒錯,你的確是他的女兒,沒有誰能斬斷你們之間的血緣。
那又怎樣呢?難道你自己就不恨嗎?
可你沒法選定自己的出身。你能做的只有透過後天的努力將他的影響降到最低。
你做到了啊!你看看如今的自己,和他有半分相似嗎?
你聰明、勤奮、善解人意,你沒有任何不良嗜好,善待身邊的每一個人,所有和你有過接觸的人都會誇你。大家看見這樣的你,難道還會和掛著牆上的那張照片聯系在一起嗎?”
“關山,想一想你的名字,越關山。你是真的越過了那一座座山才走到了今天。過去磨練了你,但它並沒有塑造你——真正塑造你的是你自己,你的意志。”
“你曾經叫王盼仔,但現在,你是越關山,越青溪的女兒,越相逢的妹妹,這就是現在的你僅有的身份標簽。”
不是一味否定,而是換個思路。對於已經發生的既定事實,我們沒有懊惱的餘地。唯有行動,讓自己跳出內耗的怪圈,才是唯一解。
2031年2月15日
我們今天前往j市。離s市非常近,開車只要一個半小時。
汽車無聲地行駛,高速路牌上的路程慢慢縮短:一百公裡,八十公裡,五十公裡、二十公裡、三公裡……
一百零四公裡,汽車一個半小時,高鐵只需半個小時,甚至還有跨shi&039;聯通的地鐵,把屁股坐爛也就三個小時。
可就是這條平坦的通路,我的關山走了十八年。
關山睡著了,給她搭了一條毛毯,她迷迷糊糊地裹住了,沒醒。
她昨晚整夜沒睡,天擦亮時才迷糊了一會兒,但等外邊的鳥兒叫起來時,她便徑直起了床,徹底醒了。
我勸她再去睡會兒,但她拒絕了,在廚房裡忙忙碌碌做完早餐,又跑去修剪院裡的梅花,拆了幾個快遞,打了一會兒毛線,一個早晨做了好多事。
她是在緊張,想讓自己忙起來,不去想那些即將到來的事情。
她很久沒有過這樣緊張的時候了。但也是人之常情。沒有人能夠做到真正坦然放下自己的軟弱,那大多是偽裝,努力不讓人看不出破綻罷了。
我可不喜歡關山這樣做。每個人都有恐懼,這很正常,沒必要掩飾它。鼓起勇氣面對它,便已強過大部分人了。
媽媽的骨灰盒就放在我們身邊。頭像用的就是邵阿姨發的那張照片。對關山來說,這是從未見過的年輕的媽媽,但對於老兩口來說,這是女兒留在他們記憶中最後的樣子。
邵阿姨本想和我們一起來,但關山婉拒了她。有些事情,她想自己面對。
車到了,停在街邊。我解開安全帶準備下車,關山按住我,讓我等一下。
她幾次深呼吸,然後,開啟車門。
週日的小鎮,街上人不少,我倆並肩都有點兒擠不下。
走進單元門,拾級而上,登至五樓,站在媽媽的家門口。
老校區的樓道狹窄昏暗,頭頂的感應燈早已壞掉,唯一的光源是樓梯間一扇沒法關嚴的窄窗。
關山站在黑暗裡,對著懷中的骨灰盒,輕聲說:“媽媽,回家了。”
…
遺傳的力量格外偉大,關山和外婆幾乎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。在外婆身上,我彷彿看見了關山年老的模樣。
兩人的性格也很像,都是不顯山不露水的沉穩型別,哪怕內心的起伏多麼劇烈,表現在臉上,也只有兩行熱淚。
相比起來,外公的反應就要外放得多了。他抱著女兒的骨灰盒,哭得肝腸寸斷,極富感染力,使人不由地想陪著他哭。
關山一直安慰他,他抬眼看看關山的模樣,哭得更厲害了。
外婆扶額,悄悄抹掉眼角的淚花,把我叫到了隔壁的空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