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好。”我笑得很甜。
天漸漸亮了,我聽見廚房裡風箱的聲音,聞見柴火被點燃的味道。
“姑姑,”我走到了後院,廚房裡的人看不見這裡,“我上個廁所。”
“哎,好。”姑姑遠遠應了一聲。
我不再說話,拉開廁所門,用一條細繩掛住鎖栓,合上門,同時拉繩子兩端,門便順利鎖上。之後再拉住繩子一頭把它抽走,便能造成裡面有人的假象。姑姑若來找我,多少能拖延些時間。
我走到後院的牆邊,屏住呼吸向上跳起,雙手攀住石牆的凸起處。天氣太冷,雞窩頂上加了木板,我伸腳過去踩住木板,猛地一蹬,渾身肌肉提供的升力便助我爬到了牆頂。
後院的牆外是條泥路,村裡的牛羊常從這裡過,路上的每一個坑窪裡都堆著糞便。但低溫足夠把它們全部凍成踩不爛的冰坨子,不會給我留下可供追查的足跡。
我順著小路往山邊跑,天色尚早,沒有遇見一個人。
我跑進山裡,眼前的畫面迅速擴大,展現出整座山的走勢。山不算高,有很多曲折的小路,可以甩開追兵。
山裡有霧,能見度很低。地上的樹枝被凍得脆硬,每一腳踩上去都會發出很大的動靜。衣服擦過掛著霜的樹叢,沙沙的聲音不斷回響,在寂靜的空氣裡折磨我的神經。
我跑了很久,心髒咚咚地跳著,撥出的氣在眉毛上凝成水珠,很快結成白絲。
我努力回想每一條岔路口通往哪裡,哪裡離村子最近,哪裡又最陡峭。
我脫掉了棉襖,胡亂得拔掉路邊的幾株草,踩倒灌木,將裹著草的棉襖順著坡滾到溝底,跌進很深的蒿草裡。我希望這能給他們造成一種假象——我在逃跑時不慎跌落,暈倒在溝裡。
我繼續向前,我選了那條最偏僻的路。這裡的草長得最瘋,幾乎將路完全蓋住,因為只有每年清明時大家才會走這條路。
路邊的孤墳漸漸多了起來,還有些是放著空棺材的土坑,那些是遷墳留下的痕跡。
我沒有任何清理道路的工具,走得越發艱難。
明明應該是早晨,天卻越來越暗。我踩在一片草上,誰知那底下竟是空的,我猛地下墜,雙手只來得及捉住一株長滿利刺的灌木。
根根長刺紮進手心,我緊咬牙關,生理性的淚水不斷掉落。我掛在坡邊,遠遠地聽見底下有人聲。
我聽不清究竟,但心裡已將它們認作是來抓我的人。
我更加用力地抓住枝條,雙腳用力蹬踢側邊。松軟的土層一次次剝落,終於露出了裡面較為牢固的岩石。
我踩住石頭,雙手雙腿同時發力,將自己緩緩地託舉上去。
我爬回路上,松開枝條,我的手上滿是深深的血孔,但我沒有時間處理傷口,只掀開衣服,將血抹在裡衣上。
我走了一會兒,攀爬得更加謹慎,每一腳都要輕踩確認之後才踏上。
我看見不遠處長著一株草藥。我奔上去摘掉它,塞進嘴裡嚼爛之後才發現它的根上連著一個融入土色的骷髏頭。
我胃裡一陣翻騰,但生生忍住,直到將草藥塗到自己手上,用地上寬厚的落葉包好才將堵在喉嚨裡的酸水盡數吐了出來。
我把骷髏頭放回原來的位置,繼續向前。
氣溫回升了一點,我的汗水在頭頂蒸騰,好像整個人都在冒煙。
我一直在走,有時加速奔跑,有時累到只能匍匐。但我沒有停下腳步。
我翻過一座山,然後是另一座。我撿到幾個可以吃的果子,三兩口啃掉,把果核丟進草叢。
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長時間,走了多少裡路,我只知道身後再也沒有傳來過人聲,只有我的呼吸,我的腳步,以及深林裡各種動物的嚎叫。
天一直是黑的,或許是因為我累到看不清顏色。
黑夜裡,這些聲音本該可怖,但我沒有一絲恐懼。
我的內心只被一件事情佔據:逃出去,逃出去!
蹚過溪流時,我的鞋子掉了一隻,腳底被河灘鋒利的石子刺穿,流了很多血。
我一瘸一拐地走,腳上的傷口越來越多,疼得沒法沾地。
低溫、疲累、失血、神經極度緊張,我感到一陣陣目眩,連眼前五六米的位置都看不清了。
在被絕望完全籠罩前,我將手伸進衣服裡,摸到了媽媽的信。
媽媽,你看見了嗎?如果你看見了的話,就告訴我我一定會成功吧!
我扶著樹幹,每一寸的挪動都無比艱難。就這樣走了不多時,我的眼前閃起一片星點般分佈的燈光——我到鎮子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