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燈光如同太陽,將我身上所有的痛楚都抹除了。我不再覺得痛了,我的心裡重新充滿了力量。
我想去找之前收留我的網咖老闆阿姨,但很快,我意識到這裡並不安全。
他在山裡找不到我,便會猜測我是否已在鎮上落了腳。男方有汽車,他們來得比我快的多,找到我不是什麼難事。
於是我繞開了鎮子,繼續沿著山路走。直到燈光從聚集變成三兩散亂,我才找了一片不太陡的山坡,下到一條溪邊。
這是什麼溪?會是家門口那一條嗎?我沒有力氣想了。溪水很冷,我只把手伸進去一會兒就渾身打哆嗦。但低溫讓傷口變得麻木,沒有那麼痛了。我操著僵硬的手指,一遍遍地洗掉手和腳上的血,面板被凍得通紅,沒有一點兒知覺。
我對著水面照自己的模樣,頭發上掛滿了草碎和土屑,身上的衣服也髒得不成樣子。我把發繩拆掉,用手一下一下地縷頭發,濾掉大片的髒東西,然後把它們浸在溪水洗淨。衣服上的髒塊洗不掉,我便把它翻過來,讓相對幹淨的反面露在外面。
離溪水不遠的地方有一條公路,是條省道。我對著路牌,往東邊走。
一輛輛車從我的身邊駛過,每一次帶起的風都使我戰慄——我不能走在這麼顯眼的地方。
每一輛本地牌照的車上都有可能載著尋找我的人,哪怕並不相識,生長於這片土地上的人也都是不可信任的。
我必須避開一切潛藏的危機,我必須將自己的警惕拔高到極致,風聲鶴唳也好,草木皆兵也罷,都不為過。
這時,我發現前面的路邊停著一輛打著雙閃的貨車,被塵土覆蓋的車尾處用淡色的油漆畫著外省的車牌號。
我下到路旁的溝渠裡,悄聲走近,發現那上面裝的都是豬崽。
司機已經回到了車上,他沒有發現我。
或許,可以賭一把。這是當下的我所能收獲的最為簡單也最為保險的一根稻草——
光靠走路是離不開這裡的,我必須舍棄心中某處的猶豫和恐懼,攥緊它,為的是賭出一條真正的生路。
我爬回路上,後退兩步,瞄準車廂擋板,一躍而起。發動機的轟鳴掩蓋了我的攀爬,我成功爬了上去,在豬群中找到了坐下的機會。
車子起步,加速,幾只豬哼哼唧唧地拱我,踩著我的大腿,嚼我的頭發和衣服。我撫摸它們的腦袋,感受到溫暖。
車平穩地開在路上,天空中飄起了雪花。
起先如鹽粒,而後如鵝毛,打著卷兒地落下,在風裡飄搖。
雪花落到我的頭發上,落在小豬背上,落在車頂,落在路旁。很快,世界都成了很幹淨的白色。
我又累又困,豬糞的臭味一直往我天靈蓋躥,燻得頭暈目眩。沒有頂蓋的車廂四處灌著冷風,把我的臉吹得如刀割般刺痛。
但是
好美啊。
2013年2月12日
貨車又停了下來,一個中年男人下了車,他是司機。緊接著從後座下來一個女人,兩人看上去是夫妻。
我很緊張,企圖把自己隱藏起來。但我實在比小豬們大太多,怎麼藏都顯眼。
司機直起背,手握成拳頭敲打脖子和後腰,打了個大哈欠。
然後他看見了我。他的嘴巴張成了標準的o型,下拉的人中使得鼻孔完全露出,兩只發黃的眼裡寫滿震驚,額頭上顯出深刻的川字紋。
我不敢與他對視,低下頭,一心想要爬出車廂,趕緊跑。但我的腿被壓麻了,我剛一站起,整隻小腿便失去了知覺,我被迫向前倒去,額頭撞到擋板,狼狽地癱坐。
我扶著額頭艱難地爬起,見司機正慌忙地向旁招手,壓低聲音叫道:“老婆,老婆!”
女人也過來了,看見渾身沾著豬糞的我,也是滿臉驚訝。
我沒有再看他們,撐著暈眩的頭腦,雙手扶住欄杆,抬起格外沉重的腿往外翻。
“小姑娘,別!”司機叫了一聲,我沒有理會他。
餓了太久,我實在沒有力氣,原本可以輕松做到的動作,如今竟是一下脫力,順著車邊滑到了地上。
我緩了一下,想爬起來跑走,但這時司機夫婦已經從一開始的驚訝中回過神來,來到了我面前。
兩道黑影蓋住我的視野,我兩天來頭一次升起了恐懼。
但他們只是把我扶起來,幫我拍去身上的汙垢。
“小姑娘,別怕,”女人的聲音很溫柔,“我們沒想趕你走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