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月4號,媒人來的第二天,男方也來了,烏泱泱一幫子人。我見了那男的,三十幾歲的樣子,跛著腳,一隻眼睛裡蒙著一層白翳。他娶了兩次妻,都是生孩子死的,一屍兩命。
他們說,是那兩個女人沒福氣
他急著把我嫁出去,大概是手頭又緊了,著急拿彩禮錢,男方也急著娶我,大概是著急傳宗接代。
雙方一拍即合,一天後,彩禮就送來了。
二月六號起,他便把我關在了閣樓。客觀來說,我的確繼承了他的血脈,哪怕我恨他,也不得不承認我們之間的思維模式十分相近。
他一定是從我的表現中看出了端倪,害怕我會逃走,所以千防萬防。
不過沒關系。
我一定會成功的。
我恨他,但我不能讓恨左右我的大腦。我需要思考,無時無刻不能放鬆。我必須冷靜,只有絕對的冷靜之下,才能思考出一條絕對縝密的路線。
夜裡很冷,凍得人腦子木木的。我用頭撞牆,狠咬手臂,讓大腦重新活動起來。
不能有一絲紕漏,哪怕極其微小的錯誤都可能導致徹底失敗。
不能睡,繼續想,在腦中一次次複盤,一遍遍地推倒重演。
想想媽媽,想想阿姐,想想我,想想我的未來。
下一天,姑姑來了,她要代替媽媽的位置,送我出嫁。她帶來了一套嫁衣,還有些化妝品,都在我身上試。
“阿哥也是的,”姑姑一邊給我盤頭,一邊說道,“怎麼能讓你住那個閣樓呢,畢竟是自己女兒,倒像防賊一樣。”
“不過沒關系,等嫁出去就好了,那家宅子可比這兒大多了。”她的手指從我的脖子上擦過,面板幹裂,指甲蓋邊長滿倒刺。
我笑著應她:“是啊,就剩三天了,忍忍就過去了。”
“好了,”姑姑挪正鏡子,“看看,合適嗎?”
我對著鏡子一點點撫摸我的長發,它們在頭頂盤成一個圓潤的髻,上了膠,原本順滑的發絲變得堅硬牢固。我輕敲它,又晃動脖子。很重,很緊,好像頭上頂了一個鍋,扭頭都費勁。
但我點頭:“嗯,好看的。”
而在暗地裡,我下定決心,那天清晨,決不能等到盤完發髻再走。
收音機裡說,這次寒潮會持續整整一週,溫度早已降到零下,若足夠幸運,前一天晚上還會下雪。
接親是中午,但要梳洗打扮,我問過姑姑,大概清晨就要起床。
我的腦中浮現出村子的結構,順著溪谷向兩邊延伸,南面是竹林,東邊便是深山——媽媽和阿姐都在那個方向。
村裡沒有大路,車沒法開上來,天寒地凍,摩托車也開不了。但我不能走大路,竹林太平,沒法躲藏,我只能往山裡走。
會是一場硬仗。
趁著姑姑去上廁所的時間,我偷偷溜到自己的房間,從床下找出媽媽的鐵盒,拿出裡面媽媽的信、打工那年阿姐幫我辦的身份證和兩百塊錢,塞到鞋墊下面。它們或許會有大用。
然後我坐回去,若無其事地等著姑姑回來。
時間過得很快,十號淩晨,我醒得很早。我把鞋裡的東西轉移到內衣裡,讓它們貼著我的面板,難以掉落。
姑姑來叫我,外面的風刺骨的冷,但沒有下雪。
他沒有醒,我刻意將酒壇挪到了顯眼的位置,昨晚他的酒癮果然犯了,不顧姑姑勸阻喝了很多,站在屋外就能聽見他的鼾聲。
“哎呀,阿哥這個人真是的,女兒出嫁還睡懶覺!”姑姑拍大腿,打算去叫他。
“晚一點吧,”我說,“爸爸昨天累了,反正時間還早,過一會兒再叫也來得及。”
姑姑想了想,同意了。“那我先給你梳頭。”她拉著我的手往裡屋走。
姑姑是被奶奶寵著長大的,她嫁得早,因為是長媳,婆家管得很緊,幾年都難得回來一次。她不清楚媽媽的境遇,也沒見過阿姐。對於我和他之間的事,她或許知道些,但絕不會瞭解我對他刻骨的恨。
她比我大二十歲,卻比我單純得多。這樣的人,是很好騙的。
“姑姑,”我做出一幅為難表情,“我餓了,可以先吃點飯嗎?不是說接親的人要中午才到嗎?我可等不到那時候。”
姑姑沒有懷疑,立馬點頭:“那我給你下碗麵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