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那要是你明天賺不回來怎麼辦?”我邁步到阿姐身前,率先開口。
“你什麼意思?”他挑起一邊眉毛,語氣中帶上了不悅。
“哎……”阿姐拉住我的手,輕輕晃動,示意我別和他起沖突。
我依舊微笑,只在身後稍稍擺手慰藉阿姐。
“打個賭唄,阿爸。”我說得輕松,也放肆。
他的嘴角垮下去,但因為今天心情好,也沒有和我翻臉:“你想幹什麼?”
我轉身從阿姐手裡拿過鈔票,飛快地點了一遍。六千塊錢,比他從前辛苦打工半年掙得都多。這種無本萬利的事情,怎麼會不心動呢。
“你‘賺’這麼多,本錢是多少?”我把錢還給阿姐。
“什麼本錢?”他企圖裝傻,“這是老子自個兒靠真本事掙的!”
我很想嗤笑一聲,忍住了,只略挑眉點頭當做回應。
我瞄一眼他的錢包,裡面還剩千把塊:“就你手裡的這些錢,五天時間,如果能‘賺’回六千塊,那麼以後家裡的錢就隨你花,包括我,哪怕你明天就把我嫁出去,我也沒一點怨言。”
“但如果你沒‘賺’回來……”我眯起眼睛,“舅公當了村長,姨婆家的表舅是鎮上派出所的所長,他們都和奶奶一樣,最恨賭博了。”
“如果讓他們知道你在幹什麼——”
“小婊.子你敢威脅我?”他猛扯我的衣領,幾乎要把我揪得雙腳離地。
我感到呼吸困難,衣領摩擦面板,帶來陣陣刺痛。他真的能殺了我。這想法在我腦中漂浮。
可我仍舊笑著。因為我戳到了他的軟肋。
十二年來,我第一次站在了他的上風。
2009年11月8日
事情似乎在變好。好得不真實。
阿姐的竹編賣得很好,每次去趕集都能賣出很多,最近還接到個大單子,能掙不少。
他前天垂頭喪氣回來,因為輸了錢也輸了賭注,在我們面前也沒多說兩句,自己回房呼呼大睡。這兩天他沒出去賭,起了大早去幫阿姐砍了竹子回來。一幅要痛改前非的樣子,其實只是因為我手裡捏著他的把柄。
他鮮少遇見這樣受制於人的情況,討好我們的方式顯得刻意。
我白天也學著做竹編,我學得很快,沒多久就能做得有模有樣的。到了晚上,我悄悄點燈看書,阿姐給我的手仔細塗上藥膏——做竹編是個很費手的活兒,阿姐手指上的厚繭正是因此而來。我還不熟練,被竹刺紮得更多,每天晚上手都會腫得像蘿蔔。
阿姐比我想象的還要聰明。
書上的物理公式她看一遍就全懂,數學也是一樣,說起化學元素來,能把週期表從頭背到尾。我翻開課後題給她,她竟一下做出全對。
她靦腆地搓搓手,說她以前學過,還記得一點兒。
我認真地按住她:“阿姐,這可不是一點兒,你學得比我好多了呢!”
她並不習慣這樣直接的誇獎,連連擺手:“沒沒沒,我也就剩這點小聰明瞭。”
我吸一口氣,想繼續反駁,可忽然間,怎麼也無法把話說出來了。
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呢?
我,還有阿姐,對著一套破舊的課本,對著不可能再回去了的學生時代,爭論永遠也用不上了的學習天賦,還有什麼用呢?
我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媽媽。在被拐賣到這裡之前,她是個大學生啊。然而在這裡,她從學校裡學到的東西有任何用武之地嗎?
我的記憶力很好,阿姐算數特別快,我們現在能用這些天賦做什麼呢?
只有算一算家裡的賬,清楚哪隻母雞總生軟殼蛋要多補點營養、哪隻豬晚上總叫喚怕是吃錯了東西,盤算哪些竹編款式好賣、之後可以多編一些而已。
僅此而已。
學校和生活格格不入,我們主動或被迫地走上同一條歧路,無法回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