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為奶奶不在了,沒有能壓著他了,所以他可以為所欲為了呀。
我怎麼會這麼蠢,想不到這一層呢?
大約是我忘了,不是所有人都會把母親的影響揉進自己的血脈裡,當做此生最珍貴的寶物流傳的。
對我來說,媽媽是希望,可對他來說,奶奶只是個煩人的老太婆。
他的冷血是從骨子裡蔓出來的,世上的人於他而言只分有用沒用,無關所謂血緣。
他虐待媽媽,因為她生不出孩子,腦子還不正常。他控制我,拳腳相加偶爾又露出關切,因為我雖然是女孩,但還能幫他操持家務,往後嫁出去能拿份彩禮。
所謂孝道,他是嗤之以鼻的,只因為從前父母活著,能照顧他,手裡握著給他兜底的積蓄,他沒必要和他們作對。現在他們死了,錢握在他自己手裡,嘮嘮叨叨的教誨自然也可以見鬼去了。
說起來,我又何嘗不是如此呢?他是我的父親,他的父母是我的爺爺奶奶,對於他們的死,我有過任何惋惜和追念嗎?而對於他本人,我的恨意難道就是一個女兒對待父親該有的情緒嗎?
這就是血緣,我的確遺傳了他的冷血,對此全然不感到愧疚。
我只祈禱他能贏點錢,至少別輸太多。
否則我和阿姐沒法活下去。
我們已經活得夠累了。
……
2009年10月15日
阿姐去鎮上賣竹編,帶回來兩只小豬仔,還有一套初三的課本。
“買這些做什麼,又沒有用。”我不斷地撫摸褪色課本毛茸茸的卷邊。
“都太舊了,書攤裡準備賣廢紙的,不值錢。”阿姐站在我身後,笑著說。
課本被藏在背簍的最底下,粘了些草屑,帶著股小豬身上的味道。
不過,沒關系。
書的前主人顯然不大愛惜它們,內頁布滿了各種塗塗畫畫,潦草的筆跡寫著幾個下流段子,插圖的人物被塗黑了大半。
不過,沒關系。
我用指尖輕觸規整的印刷體,感受到紙張的皺褶在面板上留下不規則的顆粒感。
魯迅、老舍,雨果、濟慈,蘇軾、柳宗元……一個個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從我的眼前與指尖掠過,這一刻的欣喜蓋過半年來我所有的歲月。
“謝謝你!阿姐!”我大力地抱住她,幾乎把自己掛在她的脖子上。
她又驚又喜地回抱住我,同時低聲叫我別太興奮,他就在隔壁,會被發現的。
她的話一下把我從狂熱的邊緣拽回現實,但我還是很高興,從來沒這麼高興過。
是,我沒法去上學,甚至沒法離開家,可那又怎樣?哪怕結果是一場空,也該抓緊夢的尾巴,開心一下。
不是為了走出去,僅僅為了被我握在手中的知識,為我又一次與外界取得了聯系。
我沒有被世界拋棄。
2009年10月27日
傍晚時他帶著狂喜沖回來,抱著阿姐轉圈,嘴裡說著阿姐是他的福星。
阿姐滿腔疑惑地叫他放下自己,而在一旁圍觀的我已經看出了端倪。
他從兜裡掏出錢包,鼓鼓囊囊的,一看便知道是贏了不少。
他開啟錢包,抽出一疊鈔票拍到阿姐手上,說她這些天來受累了,這些全拿去補貼家用。
他隨即挺胸,一幅得意模樣:“這些錢,我明天就能再掙回來!”
掙回來,說得可真好聽。以為我們真被蒙在鼓裡,滿心覺得他是去外頭辛辛苦苦打工掙的錢呢。
“你——”阿姐攥著錢,眼睛轉動一圈,下定決心想要開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