越關山的日記8)
2009年7月1日
今日宜嫁娶。
沒有大紅花轎,也沒有吹拉彈唱,一切樸素得像一場兒戲。
他借了一輛摩托車,早上走,傍晚回時車上多了一個穿著紅衣服的女人。
去年過年時糊的紅燈籠掛在門口,幾塊紅布和喜字潦草地裝飾房間,除此之外,也便沒有什麼了。
她很美。約莫十八九歲的模樣,面板是小麥色,眼睛很大很黑,眉毛很挑,嘴唇略厚,嘴角有一顆小痣,挺高挺瘦。
她先下車,笑著和站在門口的我打招呼。她的聲音很好聽,像銀鈴。
她也姓越,叫相逢。好聽的名字。
她和媽媽不一樣。媽媽的美是柔弱的,是無法在這片群山中生存下去的溫室裡的美。而她的美是紮根在土地裡的,像長在山裡的野花,風雨也無法彎折。
或許,她不會重蹈媽媽的覆轍。我一度這樣希望。
我望著她的笑顏,望著這個主動選擇踏進我身後屋子的女人,不知該用怎樣的表情和聲音來面對她。
她知道這裡曾經發生的事情嗎?她知道這個帶著她離開家的男人是什麼樣的人嗎?她知道就在兩個月以前,另一個和她有同樣身份的女人擁有怎樣的結局嗎?
她是什麼都不知道,還是無知到覺得自己的未來會不一樣?
我注意到她身上的衣服,並不鮮豔的紅色,像被水洗過多遍又藏在櫥櫃深處,帶著一股潮氣,陳舊的樣式和她的氣質完全不符,袖口和胸前也顯得過於窄小。
我動著嘴唇,想要對她說點什麼。可是說什麼呢?我一下撞上了他的目光,冰冷的、暗含威脅的。
“進去。”他停好車,拉住她的手臂,快步走了進去。在她的臉轉向前方之前,我看見她的眼中閃過一絲詫異。
我本能地想要捉住她的衣角,但理智很快佔了上風。
我在門外又坐了一會兒,村裡人遠遠地圍著,指指點點的。看不清他們的表情是憐憫還是鄙夷。
出了那事之後,他們都避著我們走。他們說他的命硬,是借了父母的壽才保住自己的命。
不過他不在意那些人的看法,從前如此,如今亦然。父母死後兩個月便再娶,爺爺的兄弟們都說他不孝,他也不聽。
至於我,一個瘋子的孩子,本就不招人待見。現在,不過是多了一層晦氣。
起風了,深山裡的晚風是涼的,讓我發抖。
我站起來,走進去,將門緊緊合上。木門很重,門栓很緊,門縫卻大。大到堵不住閑言碎語,躲不開惶惶人心。
我提前做好了飯,六個菜,道道帶葷。但作為一場婚姻的開頭,實在太簡陋。
以至於當我看到坐在桌邊的她時,心中率先産生的是恍惚。
越相逢,我還沒能習慣她的名字。或許是在我的潛意識裡,擁有這樣颯爽名字的人,根本不該出現在這兒。
飯桌上很安靜,他破天荒地沒有挑剔我做的菜,甚至誇了兩句。我低著頭,很快明白過來他是要給新妻子一個好印象。
他不時還給她碗裡夾菜,真是一幅關切的好人模樣。若非身上的淤青還未淡退,我都要信了。
她很能吃,吃得很香也很快。我的廚藝算不上太好,可她每吃一道菜,眼睛都是亮亮的,好像這是什麼珍饈一樣。
看這樣的人吃飯是一種享受。
但他不這麼覺得。他很早就放下了碗筷,但又不走,就坐在桌邊,一邊喝酒,一邊抽煙。是心裡存著事情,等得不耐煩了的表現。
粗糙的手卷煙,味道很嗆。風向正對著她,把煙灰都吹到了她的筷子上。
她咳嗽兩下,小聲讓他先別抽了。
他彈煙灰的手一頓,扭頭盯著她。
如果是媽媽,當他露出這幅表情時便會迅速低下頭、縮起身子,因為很快他的巴掌或拳頭便要落下來了。
但她並不知道這個潛規則,把筷子端正地放到桌上,仍然用平靜的目光看著他和他手上的煙,一幅絕不讓步的樣子。
他們僵持了一會兒,最後,他把已經燃燒了大半的煙頭狠狠地碾在桌邊,再一甩手,熄滅的煙頭便彈跳著被摜到了她的腳邊。
她對他一笑,拿起筷子繼續心無旁騖地吃起來。而他把空酒瓶從桌上拿下,重重敲擊地面,厲聲叫我再去拿兩瓶酒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