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5 章
學校後面是一條江,蘇小棠有空就會來這些寫生,今天的江水被春風揉成碎銀,蘇小棠的橡皮擦在畫紙上留下淡灰的屑,第三次將畫紙揉成皺團時,鉛筆芯斷裂的脆響驚飛了柳枝上的麻雀。嫩黃的柳芽掃過他手背,帶著晨露未晞的清甜,遠處渡輪的汽笛聲被風拉長成遊絲,恰似他筆下反複修改卻始終歪斜的橋拱 —— 左半弧總比右半弧多出兩毫米,像心跳漏拍的痕跡。
“這麼笨。”
陰影從斜後方覆來,帶著冷冽的雪板香。韓非吾的指尖落在蘇小棠腕骨處,面板相觸的瞬間,蘇小棠聽見自己胸腔裡 “咚” 的一聲。
“會長,你怎麼在這裡”
“跑步,剛好路過看到你”
那雙常年翻策劃案、搬音響裝置的手,指腹有薄繭,卻在調整握筆角度時格外輕柔,骨節分明的手指將他的五指重新包裹,畫素描紙裹住炭筆般自然。薄荷混著雪松的氣息從敞開的領口溢位,與畫室裡熬夜改稿時的氣味重疊。
“橋洞的弧度要跟著水流走。”
韓非吾的聲音壓得很低,尾音掃過蘇小棠耳後絨毛。少年能看見自己的鉛筆在對方掌控下畫出流暢的拋物線,筆尖掠過紙面的沙沙聲裡,他數清了韓非吾食指第二節的三顆淡褐色痣。然而當線條觸及江面倒影時,手腕卻不受控地發抖,弧線突然扭曲成波浪,像被驚破的春水。江風恰在此時掀起韓非吾的白襯衫下擺,棉質布料掃過他手腕內側的薄面板,那裡的血管正劇烈跳動,彷彿要掙破面板跳出來 —— 而韓非吾的指尖仍輕輕敲著他手背,似在打拍子,又似在安撫。
“你今晚有空嗎?要不要一起去看展?”
鉛筆 “噗” 地戳破畫紙,露出背後未幹的速寫 —— 是昨日在圖書館瞥見的韓非吾側影,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陰影被他反複塗抹,重得像雲。
“好。”
這個字比呼吸更輕,卻讓韓非吾的背影突然僵住。他抬手撥弄耳後碎發,動作比平時慢了半拍,露出泛紅的耳垂。遠處白鷺發出兩聲清啼,翅膀掠過江面時驚起漣漪,蘇小棠看見自己在水中的倒影,嘴角揚起的弧度比橋拱更柔和,而韓非吾的倒影正伸手觸碰他的肩膀,被水波揉成一片模糊的金。
畫架旁的揹包敞著口,素描本第 37 頁悄悄露出一角。那是今早趕在早課前進的速寫:韓非吾坐在學生會辦公室落地窗前,晨光從左側斜切進來,在他眉骨投下陰影,握著鋼筆的手腕微彎,袖口挽起兩寸,露出腕骨凸起的形狀。
江風突然變強,捲起一張廢畫紙飛向江面。蘇小棠慌忙去抓,卻見紙片掠過韓非吾指尖,他聽見對方低低的笑聲,抬頭時撞上琥珀色的眼睛,裡面盛著未說出口的千萬句話。遠處渡輪的汽笛再次響起,這一次,橋拱的曲線終於在他眼底清晰成形 —— 原來最美的弧度,是心上人轉身時揚起的嘴角。
“那晚點見”
“bye”
那天的畫展海報上,印著莫奈的《睡蓮》。蘇小棠盯著畫布上糾纏的綠莖,突然想起江邊的風,想起某人指尖的溫度,以及素描本裡永遠畫不準的橋。後來他才知道,有些弧度不必精準,有些觸碰早已在春風裡寫下答案,而所有未說出口的邀約,都藏在對方耳尖的桃紅裡,被歲月釀成了永不褪色的春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