季無憂能耐了得,原先與道修一同出入秘境斬殺妖獸時就贊譽加身。道修雖明面上不會誇背道而馳的魔修,但暗地裡幾乎都扼腕惋惜過,稱這世上只有已駕鶴歸西的謝信謝公子能與其並肩。
而如今無極再沒第二位望舒公子,壓制的任務便落在了其師承悅星君的頭上。
上一戰謝信死於萬魔宮一事還歷歷在目,承悅星君卻好像遺忘得幹淨。除了變得更加冷肅外,他的頭發被落下的雪染得潔白,但那只是他的發色而已。
他立在硝煙不散的煙霧之中,火舌燒得身後綠意盡毀。他本人卻像剛從寒冷的高山上走下,讓人恍惚想起,當年初次下山除魔的謝小公子也是這番模樣,光是看著就有一種心安可以依賴的感覺。
外侄孫女前不久剛被找到,但命懸一線過,再加上在交錯的時空亂流中迷失了許久,出來匆匆得知未婚夫已喪命的訊息,又犯了心疾。
相如霜心中總是不好受的,見他如此,不由問道:“承悅,你已經走出來了?”
承悅星君扯扯嘴角,有些譏諷。
他衣不染汙,凜然如冰的臉卻落了紅,淡聲說道:“相門主說笑了。求仙問道無異窮源溯流,青雲劍宗上千名弟子,其中喊過我師父的足有二十,若我真個個將他們當回事,現在早死得渣都不剩。”
相如霜:“那你之前……”
“烏合之眾,鄙於不屑!”
承悅星君丟下話,腳跟一跺騰空而起,提劍直向混戰後睥睨四方的魔修沖去。
季無憂一身黑紅,襯得背上纏繞白布的攝魂極為明顯。這位萬魔宮宮主膚色詭白,見他率先有了動作,不慌不忙地抬手,鬼魅瑩紫的劍便落入掌心,擦過一聲如鼓灼灼的爭鳴。
“星君,好久不見了。”季無憂聲色溫磁,天生下垂的眼尾總給人帶去好欺負的錯覺。
事實上在他剛上任宮主後,試圖造反的魔修也有眾多。哪怕後來他性格驟變,也不乏不信邪的人作死,如今寢宮前石磚縫裡都殘存著堆積的血塊,洗刷不掉,又或許故意不洗。
承悅星君冷哼一聲,“我可不記得與你打過交道。”
季無憂從容自若地笑了笑,“我是在代替師尊向星君問好。他還挺懷念那位將他手掌砍斷的劍修,應該同樣是劍宗的人吧?啊呀……近來事情太多,我都忘了。他不止是劍宗弟子,同樣還是星君弟子,可惜若不是無極當初供出他來求和,我興許能在今日將他欠師尊的一劍還回去。”
承悅星君不為所動,手指在劍刃上勻速撫過,幽藍的靈光寸寸浮現,“你若真有本事,還我也是一樣。”
季無憂像是聽了個笑話,涼薄道:“星君,這是百年後的戰場,多給年輕人一點表現的機會。”他抬起眼皮,眸中袒露一視同仁的惡意,“你該下臺了。”
凝聚著駭人修為的一劍與紫色光團相撞,宛如驚雷炸響天際,驟雨瞬間傾落。
開裂的大地深不見底,無數埋藏期間的枯骨嗚嗚哭吟,交疊成狂風怒吼,彷彿要將整個無極吞沒。
衣服被澆透,承悅星君倒退數步,喉頭一熱,在撕裂幕布的雷聲中咬緊牙關,脖子上青筋暴起,邊攻邊呵斥:“閉嘴,你也配與他相提並論!?”
事實上,他根本走不出來。
當初一紙契交到佛子手中後,承悅星君與抱團慶賀的修士擦肩而過,久戰讓人憔悴不堪,但他離去的背影依舊冷漠決絕。
荒蕪的無極在春日枯樹遍野,飛鳥絕跡,空曠得像走到了世界盡頭。他越走越遠,一直走到謝信洞府下的竹林,蕭瑟落葉貼著他的眉梢滑落,入眼全是腐敗的黃。
承悅星君沉默地站在溪水邊,清除蔓延到此地的魔氣。渾濁的水一點點清澈,死魚翻著肚皮,白得刺眼。
他頓時泣不成聲。
堅持多年的抗爭究竟得來了什麼,他想不明白。好像從頭到尾道修都麻木地接受失去,甚至最後還因失去而歡欣鼓舞。
他的黑發便是那時白的。雪色和沿著手心流下的淚水瘋狂生長,壓抑的哭腔溢位指縫,周遭安安靜靜,無人問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