◇ 第7、聽牆角
連續三天的節日氛圍已過,武陵源在外遊逛的百姓少了大半。修士們也沒了最初湊熱鬧的閑心,大街上還在擺攤的零零散散,顯得空曠多了。
湯雪的事情告一段落,洛星然有閑心去儲殷閣看看琴製作得如何了,那幾根漂亮的金絲琴絃此時軟塌塌搭在手心,勾勾纏纏繞在指間,被輕輕一撥發出破碎的噪音。
好在附近沒什麼人,不然這會兒該捂著腦袋痛不欲生了。偏偏製造噪音的人仿若未覺,嘴裡哼著細碎不成型的調子,看起來心情還不錯。
“青雲劍宗的韶右死了?”
他不確定這件事是否與謝信有關,之前和相溫瑜說的話全是在安慰人,他知道這人八成真的隕落在裂隙裡了。
“是嗎?”謝信聞言神情沒什麼意外,也沒什麼早就知曉的理所當然。
“如果他們找不到離開地宮的方法,以韶右的能力撐得下這麼多日也算有本事。裂隙裡的妖獸比裂隙外要強,更何況地宮有龍骨在,附近妖獸殺死多少都會依附力量重新複活,想要進內殿是完全不可能的事。”
他進過的裂隙太多,知道什麼情況可行,什麼情況不可行。
而且道修表面忠肝義膽,背後為了生存指不定會做出什麼事來,韶右的死說不定也不全是裂隙所致。
至於具體什麼情況,他懶得花功夫猜測,洛星然亦如此。
紅衣青年捏著金線垂眸,唇角卻輕輕翹起,“謝大忙人怎麼有功夫來相府了?不會就是為了給我看一眼烤雞吧?”
謝信靜靜看去,他眼窩深邃,面無表情的時候只會叫人感到喜怒不定,清清淡淡道:“恰巧路過而已。”
洛星然一雙盈盈笑眼裡溢位些恍然,拖長語調:“哦——那還真是巧。”
巧遇的二人將琴絃交到儲殷閣的工匠手裡,那人看了有些激動,說沒想到如今還有人手中存著郎大師的東西。
洛星然不懂這郎大師是誰,問了才知原來是二十年前儲殷閣的一位老師傅。
對方手藝精湛,期間引得無數琴痴造訪,也得了無數弟子拜謁,可惜晚年身體不好,十六年前病逝在家中,惹來無數哀嘆惋惜。
工匠許久沒看崇敬之人親手做的物件,眼中全是激動之情,小心翼翼接過琴絃,有些語無倫次地對他們道了謝,又邀請他們去展室參觀,今天是長生寺傳教僧按月來儲殷閣誦經祈福的日子,目前就在閣中後院。
洛星然對聽經沒什麼興趣,與神佛有點淵源的宗門玄乎得很,他是外來的,旁邊這位是鳩佔鵲巢的,能不正面對上還是避開為好。
他和謝信謝絕了工匠提議,定下琴制好後直接送至相府,隨後離開隔間打算打道回府。
儲殷閣木香濃鬱,走廊狹窄,迎面與他人遇上必須側身才能透過。但它連通院落的柱子卻很厚,中間挖空成或方或圓的形狀,栽了些花瓣純白邊沿卻透出銀光的花朵。
這花生得奇特,洛星然駐足多瞧了兩眼,耳旁忽而聽見身後的門內響起壓抑的斥責聲,聽起來來自一位年邁的夫人。
“你還在猶豫什麼,康柏?你該有所準備了。”
短暫幾秒的停頓過後,另一道小而弱的年輕男聲響起:“對不起,奶奶,但是我……我覺得琴和劍都不適合我,這、這不是一個理想的安排。”
“夠了!要是我沒派人跟著你出門,還不知你要跑到什麼地方去。來儲殷閣不過是個幌子,對吧?你是想和那些禿驢一樣整天雙手一合阿彌陀佛,一輩子當個默默無籍的普通人?”
“奶奶,你別這麼說他們……”
“那你知道為了讓你結金丹你爹孃都付出了什麼嗎,弄到現在還平白遭人笑話!就算你奶孃出去遭人欺辱,你也這麼雷打不動一意孤行,那旁人只會更看不起你。那可是把你從小帶大的人!你連感恩的心都沒有,自私地只想著自己,逃離我,逃離你爹你娘,逃離生你養你的這片土地……你以為你現在衣食不愁的日子哪來的?我看你真是被那群和尚給害慘了!!”
老夫人的聲音尖銳起來,急促得一聲比一聲高。
她像是被氣得不輕,一下喘不上氣,被孫子驚詫地喊了聲奶奶,屋裡響起細微順背的布料摩擦聲和茶碗扣桌的動靜。
洛星然和謝信對視一眼,都聽出屋裡的人是什麼身份——
那位被“保護很好”極少露面、且金丹踩在他人屍骨上修成,根基不穩的韓家少爺。
歇了一盞茶的功夫,老夫人語氣緩和下來。
“康柏,修仙就這麼一條道,人人都想往上擠,比起他人而言你的條件簡直得天獨厚。你從小乖巧懂事,讓你學的是多了點,但這還不都是為了你好?奶奶年紀大了,護不了你多久。再說契約已經……這世道遲早又會大亂,你在那之前總得有站穩腳跟的能耐才行,同樣要保護好咱們韓家,切莫讓它隨風煙消逝了。你享受了韓家為你準備的一切,又怎麼能辜負它的名字?奶奶知你心中所想所願,但現在你要為家族盡孝。”
韓康柏低頭沒有吭聲,手指緊緊揪著衣服。
老夫人拿起蓋碗撇去浮沫,喝了一口潤嗓,接著道:“孩子,你知道我為什麼必須由你來繼承韓家嗎?你其他表兄弟醜聞滿天飛,個個都不讓人省心,以及——”
韓康柏道:“奶奶,別說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