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……哈。”洛星然沒忍住笑了,左手抓著霧,跟抓一條滑膩的魚一般往前一扯,“什麼意思,想讓我也給你許言靈誓?”
謝信被他拉得往前一斜,聽見此言沒什麼反應,彷彿不以為然,“那倒不必。”
洛星然揚眉看著兩人之間的連線。
腳下是潮濕的一望無際的雜草地,高低不一的樹和開著花的灌木叢,小白花不經風吹雨打,落得到處都是,混入泥水中就快腐化。
隨後他執扇的右手不急不緩抬起,以刃面直指天空,頗有點淡然處之的味道,“天道在上,無極合歡宗湛晃之今以金丹起誓。”
躍動的黑霧似乎同樣被按了暫停鍵。
洛星然略帶笑意,繼而字字清晰道:“吾與謝信謝公子有諾於先,達成協議前永不背棄。道心作賭,天地為證。若違此誓,他日我當道途崩裂,仙路潰決。”
隨著他的聲音擴散,一道光從他豎起的指尖連向無上高空,再被看不見的漩渦無聲吞噬。
這是相當毒的自咒,對於所有修士而言都是重中之重,但洛星然不在乎。那些被看得比命還重的東西,他無所謂,而且他也不是湛晃之。
這下輪到謝信沉默了。
他皺著眉,似乎有些困惑,不明白為什麼對方再次把難以考衡的話輕易宣之於口。他曾無數次與人虛與委蛇過,但從沒有用自己的道心起過誓。
金丹若是無了,還有再修的可能。但道心一亂,就相當於自掘墳墓。
古話雲:要盟也,神不聽。
而倘若未受到威脅而定下賭咒誓約,很少有人提及其中言語的厲害,就連他曾以此詢問承悅星君,也只得了一聲“切莫”的叮囑。
謝信身後的黑氣消去大半,獨留牽連在洛星然身上的那道未縮。偏偏這種怪異情緒沒能幹擾起誓的青年分毫,洛星然手指勾著霧,牽小狗一樣拽了拽繩子,“行了吧?謝公子,旁人結締道侶契都少有我這般真心實意的。滿意就回村,別杵在屍體前壞胃口。”
他還等著去小花家蹭飯呢。
謝信在原地站著,腳下的泥土被靴子踩出兩個不規則深印。乍聽見說話,又或許是輕微牽引的力道擾亂了他的思緒,楞是什麼都沒再講,乖順地挪了過來。
他還是想不明白。面前的青年身上有太多他想不明白的事。
腦海中有一道聲音在說:是圈套,別信,是他專程為你而設的圈套,再往深掉下去就真粉身碎骨了。
好奇引發的探究讓他重生後佔據全部的怨念得以分割,切出的那一部分關注不知不覺有了偏向。
甚至方才某一瞬間他有了沖動,想一樣持劍對天,朝天道說一句“我亦如上”。或許是這種言靈誓帶所附著的一種神秘力量,竟是讓他心跳猛地拉快,如鯁在喉。
還想要。
昨天所謂的“吻”。
那種陌生的緊張感又出現了,心髒往四肢末端泵著冰涼的血液,跟上輩子落在肩頭的陣陣白雪一般,讓他的指尖湧現出一陣陣痠麻感。
不再是平靜如水的,而是洶湧翻覆。
他到了洛星然面前,想伸手去抓對方胳膊,卻只得了長發掃過手腕帶起的一縷風,和協同癢意而來的一股暖香。
洛星然單手抱著衣擺,專注於躲避亂糟糟的樹枝,口中不住抱怨:“一個桃果然不頂飽。你怎麼也不知道不準備些糕點來?先前下山,荷香都會專程去一趟黃姨那兒。”
那是使女該做的事,謝信哪會多此一舉。他覺得自己能耐下性子準備一輛馬車就已經不錯,後續當車夫什麼的都出乎了他的意料。
若是放在以前,他定暗嗤一聲嬌貴,尋常哪位修士外出還顧得上享受生活?在深山老林或是洞xue裡餓個三五月是常事,上刀山下火海,沒有磨難哪來收獲。
但話到嘴邊,就和那陣掬不住的風一樣,頃刻散得無影無蹤。最終留下的,不過是他平靜應了句:“知道了,我下次會注意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