洛星然有些好奇:“你怎麼確定你拿的是黑子?”
“黑子與白子的觸感稍有不同。”
洛星然不明白有什麼不一樣的,他聳聳肩:“可惜。”
謝信也想說一聲可惜。贏得太輕松,他沒有實感。
回想先前和對方對峙時寸步難掙的場面,現在落到棋局,竟是無波無瀾,猶如一潭死水般令他喪失耐性。本以為洛星然會故意更改他下子的位置,或是悔棋或是要求三局兩勝,結果一路沒出任何岔子,仿若對勝利與否不以為然。
想到這裡,謝信又稍有停頓。他抬手摸上自己眼睛:“摘了?”
洛星然散漫道:“摘吧。”
系帶自眼前抽離,擦過眼睫與眼尾。只一瞬間,視野恢複敞亮。
謝信垂了眸,忽而短促一笑,暗道果真如此。
白玉棋盤上清一色的黑子,分不清你我。他下的是黑子,洛星然亦是如此。從一開始就沒有所謂的黑吃白或是白吃黑,而是黑吃黑。
自他進入房間的那一刻,便已經形成了毫無懸唸的定局。偏偏坐於主位的人從頭至尾沒露出任何破綻,完美地引他演完了這出滑稽的戲。
更摸不清的是,平白被耍了,謝信居然覺得這才是對的。
他顛弄幾下手中散棋,再抬頭時眼裡一片暗光,襯著桌案上忽明忽滅的燭火,竟是揉出了一股難辨其意的情緒。
“本就是你與我談條件,規則自當由我來定。”洛星然從他手中挑過一子,隨意彈到空中,再伸出手掌將其牢牢握住,“謝公子,這世上沒有公平二字。”
謝信也看明白了,“你是在特地引我過來。”
“是啊。”
洛星然面上的笑容擴大。
他向來嘴上沒個正經,此時又見男主吃癟一回,從眼角到眉梢都透著得逞的愉悅:“幾日未見難免有些想念。我估摸你也一樣,不然怎麼會自投羅網?”
假話說多了,多少帶了些混淆是非的顏色。
謝信看他翹尾巴的模樣,心底倏然升起一種發脹的怪異感。他一邊唾棄對方還是如此輕浮,一邊又冒出一閃而過的矛盾疑惑。
百年光陰可能會讓一個人性情改變,但有些根深蒂固的東西無法撼動。
過去給他下套的湛晃之腦子裡空灌了水,狐假虎威不足為懼,但現在的湛晃之卻撕破了假象,狡詐又清醒。
直覺是種可怕的東西,謝信端起茶杯,遮去唇邊愈發難以收斂的弧度。
“現在的你沒有和我談條件的資本。”洛星然同他相望,似是挑釁又似乎在進行誘哄:“棋逢對手的滋味是不錯,可惜你坐不上棋盤的另一端。這世上能達到目的的方式有很多,與其爾虞我詐,不如風雨同舟。我要是你,我就主動討好、事事聽話,等取得信任了再下手,到時候一擊斃命也不遲。”
模糊的光暈帶著讓人昏昏欲睡的眩暈色彩,從天到地,在這一方稱不上寬敞的空間中籠了一層霧狀的紗罩。相隔不足一床的長,偏偏將斜靠在床頭的人身影模糊虛化,而那雙眼裡的狡黠卻清晰刻進了另一人眼中。
他舉著例子,告訴謝信殺掉自己的方式。同時又好像在表明,所有的套路他都心中有數,隨時能見招拆招。
謝信覆在瓷杯上的手心出了薄汗。不是緊張,也不是悚然,而是一種源源不斷從下往上冒的亢奮。
他終於反應過來這幾日的違和從何而來。
想起掐住青年脖子時掌下膨動的脈搏,未知的生命在他指尖流淌過,彷彿某一瞬間觸及到皮囊下溫熱又神秘的心髒。
謝信不完全確定,便藏起探究。像接受了對方的提議,他低下頭,頭一遭順從地問:“我輸了。湛公子想讓我做什麼?”
洛星然把置掉的白棋放回來,推到對面。棋盤上布滿的黑子被他三兩下撥到一旁,清臺後,中央空位被嶄新的一枚黑子所替代。
他託著腮沉吟片刻,一時興起道:“後天我要下山,你同我一起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