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對不起啊,出這樣的事……”宗文康開口即被打斷,南月哭嚎,“對不起有什麼用!你們怎麼招的人!我爸沒了,我媽躺在醫院裡,你們一句對不起就完了?”
“好了好了。”丈夫攬攬妻子的肩膀,“別激動。”
靜芳奶奶看不過去,亦起身勸慰,“別哭了,你媽看見得多難受。”
這時,閆春爺爺從樓裡小跑出來叫住他們,“這是你爸的東西,留在活動室裡了。”
他手裡拿的,是一把二胡。
南月看到,“哇”一聲大哭出來。
那是一種近乎肝腸寸斷的流淚,眼淚如決堤洪水傾瀉而出,瞬間模糊了這位年過五十的中年女人的臉。她狠狠捶打著自己的胸口,彷彿這樣才能獲得一絲喘息的空間,艱難、慘烈、悲痛欲絕。“南月,南月。”丈夫喚著妻子的名字,努力用臂膀撐住對方的身體,似一不留神,人就會滑落。
“孩子啊,別哭了。”閆春爺爺眼神複雜,“回去照顧好你媽,給她帶好。”
老人們之間怎會沒有情誼。或許他們早早對離開做了預設,到一定年歲,死亡就變成隨時會找上門的陌生客人,他們準備充足;又或許在過往人生中他們經歷了太多也背負了太多,以至於對大部分事情看淡看開,越是悲傷越是鎮靜;再或許他們交朋友已然超越“友情”二字,存在於他們之間的情誼不需要熱烈的共榮辱共進退,可說說話,找點樂子,彼此寬慰,那是一種不言而喻卻達成高度默契的短暫陪伴,一段光陰一程路,走到哪裡就算哪裡罷。
會惦念,會難過,會遺憾,可也就是如此了。
存在於他們之間的情誼,似乎更深邃,更複雜。
南月夫婦離開,宗念與陸河一起去南方爺爺房間收尾。帶走的只有衣服與小部分生活用具,在晚風住這麼多年,這裡已然變成小小的家,留下的東西要多得多。陸河收拾床鋪與衣櫃,宗念負責書桌架子上的雜物,縱使再難過再遺憾,生活不會因一個人的離開停止,他們要把房間打掃幹淨,迎接下一個人的到來。
“全小滿,要判多少年?”宗念一邊整理,一邊同陸河說話。
“這個不好說。”陸河想了想告訴她,“他有偷盜行為的事實,行為有重大危險性,對後果應當預見卻沒有預見,有可能被認定為故意殺人罪。故意殺人就比較嚴重了,十年以上或者無期、死刑都有可能。如果被認定為過失致人死亡,《刑罰》規定一般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,根據情節惡劣程度,也可能增加。”
“那要怎麼……”宗念一時想不到問法。
“怎麼去界定是嗎?”她講不清的,陸河懂了。
“嗯。”
“看具體情況吧,比如他的主觀惡性、發生的具體情節,再比如他屬於自首,一定程度上能減輕一些。”
宗念背對他點點頭。書桌抽屜裡面壓著愛蘭奶奶的老花鏡,她拿出來對鏡片哈氣,而後仔細擦幹淨,放進旁邊的整理箱中。做完之後停手,面向陸河,“你以前遇到過這種案子嗎?”
“致人傷亡的?”
“嗯。”
“遇到過,但是民事案件觸犯刑法,就是刑庭接管了。中間涉及民事賠償的,如果刑事訴訟中沒有附帶解決,刑事審理終結後,可能會走單獨的民事訴訟程式。”陸河耐心解釋,而後也停下,看著她,“怎麼問這些?”
“沒。”宗念搖頭,“就覺得……對我們來說是天大的事,對你好像就是一個案子。”
“覺得我冷漠?”
“那倒沒有。”宗念否認,“從頭到尾,比較冷靜吧。”
“我這人,天生不太愛激動。而且……”陸河抿抿嘴,“可能見的多了吧,在法院這麼多年,各種各樣的糾紛,各式各樣的人。我的第一反應就是法條,法律盡管也需要不斷完善,可它一定能作為公正的標準去判定對錯,去衡定一些事。”
“小滿……”宗念嘆氣,“他就沒想過後果?”
“有僥幸心理吧。”陸河回過身繼續收拾,“他太輕蔑法律了。”
書桌整理完畢,架子上東西全部清空,宗念正拿消毒濕巾擦拭時注意到架子與書桌縫隙處的筆記本——應是不小心掉落,本子卡在兩傢俱之間,極不易察覺。她挪開桌子,看到筆記本封面,一股難以名狀的酸澀剎那間席捲了她。
那,是愛蘭奶奶那本尚未完成的回憶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