許久未有這樣時刻,電視裡放著小年夜晚會,聊天話題一個接一個,喝幾杯酒細汗滲出,若非周遭無鄰居,吵鬧得恐怕會被提醒擾民。餐桌是一項頂呱呱的發明,一桌菜擺上去就是風景,一家人坐一起便是團圓。至少在一餐飯的時間裡,可以短暫忘卻還未交出的報表還沒有傳送的郵件,忘卻還未還上的人情還沒有學會的規則,忘卻一盞燈的孤獨、一段路的委屈、一首歌的心酸、一通電話的決絕。
餐桌上,菜熱、飯香、酒烈、人暖。是流光慢瀉,是天涯此時,是草草杯盤供語笑,昏昏燈火話平生。
一餐飯吃到月上枝頭,宗文康偶然撇見牆上時鐘,“蹭”一下站起來,“我……我值班去了。怎麼吃著吃著都到這個時間了。”
“爸,我去吧。”宗一軒欲搶活,誰知起身時歪一下,險些被椅子絆倒。
今晚他喝得最多。
“站都站不穩了。”宗文康穿上大衣,“你倆收拾一下,早點睡吧。”
宗念也喝了些酒,臉蛋紅紅的。剛吃飽不想動,於是癱坐在椅子上玩手機。陸河兩小時前發來一張圖片——兩個模樣可人的粽子,留言“酒店贈送”。
他前日出差去外地辦案,還要三天才會回來。
宗念回複,“完蛋,粽子都沒有你可愛了。”
等半晌沒收到新訊息,看看時間,猜測他已經睡了。法官的確辛苦,案多人少,陸河說經常一件接著一件,催立案、催判決、催執行、催上訴,件件得辦,事事要辦。民事糾紛就是給百姓辦事,處理不及時,矛盾一激化,調節難度就更大,所以他們不能也不敢鬆懈。最難的就是說不通,他們講法,當事人拒絕聽說聽不懂,心力費盡落得不被信任。
宗念能理解他。又或者以前也許不能,但現在完全可以。光晚風這塊小地方,爺爺奶奶們都要因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鬧矛盾,道理說不通的時候真讓人無力。陸河面對的是更大更複雜的“晚風”,形形色色的人,錯雜互動的利益,各執一詞的辯解,法官是一份需要極大熱忱與極強責任感的職業,忍得住辛苦,付得起耐心,受得住質疑,那著實不容易。
陸河做的就是這樣一份不容易的工作。
宗一軒正在收拾餐桌,從廚房到這裡折返好幾趟,每次經過都發現大姐在戳手機螢幕,於是問道,“你等誰訊息?”
“猜。”宗念呲牙笑。
“沒意思。”宗一軒撇撇嘴,將桌子擦幹淨,又擺兩罐啤酒到桌上,坐了下來。
喧吵過後,他有點後悔將讀研的想法告訴家人。不應該在熱烈的酒桌上,因為太熱鬧,興頭上的父親與姐姐都只講放手去做,一廂喜悅的情緒之下他沒有辦法表達更多。他想象中的場景應該是嚴肅的、鄭重的,他有太多的歉意和感激要說。
“姐,”宗一軒試探著開口,“你以後怎麼打算?”
夜的下半場屬於姐弟二人。
許是太久沒有敞開心扉聊天,又或許年關將至總有些破舊立新的隱隱期待,宗念沒有用“小孩子家瞎打聽什麼”這樣的玩笑話混過去——宗一軒早不是小屁孩了,他有理想有規劃,是可以貢獻力量支撐起這個家的堂堂正正的男子漢,所以她認真地告訴他,“我也在考慮這個問題。剛接手時只是想著過渡一段,一個月或者兩個月,到現在上海的房子我還沒退。可現在情況不一樣了,就覺得一直這樣下去也不錯。”
“你不用為家裡犧牲自己。”宗一軒開啟啤酒,用力喝上一口,像是攢足勇氣才說道,“姐,我不希望你勉強。”
宗念內心驀地軟了一下,可又不知如何表達,只是揉一把弟弟腦袋,“怎麼會,我是那樣人麼。”
宗一軒咧嘴一笑。
“交通這麼方便,排練隨時能去。以前代課演出都是為了生活,所以有就去,排得也滿。”宗念輕輕說道,“現在正好有了適合的理由,可以挑喜歡的、感興趣的去演,沉澱下來的時間自己還能寫寫歌搞搞創作,我覺得挺舒服的。”
陸河也算理由之一,可她暫時不打算說。說了反而弄巧成拙,弟弟與父親本就都有些她被晚風牽制住才選擇不離開的想法,再加上陸河,他們便會覺得陸河亦是牽制的原因。宗念希望讓他們相信,留在晚風只是覺得這裡更自在,她沒有被困在這裡,而是主動選擇了這裡。
“真心話嗎?”宗一軒看著她,仍有些不確信。
“真心話。”宗念點點頭。
“那……那你自己的個人生活,你和你們主唱……”
宗念無奈,“過去時,你就當我們倆過去時了行不行。”
“哦哦。”男生有模有樣安慰一句,“你也別太傷心。”
我傷心個大頭鬼!
宗念翻個白眼,開啟啤酒罐,猛地灌下幾口。
兩人沉默地喝上一會兒,她重啟話題,“我問你個問題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