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說。”
“你是怎麼知道……咱倆不是親姐弟的?”
“啊?”宗一軒像被什麼擊到,表情從呆愣轉換為不自然的掩飾,“什麼咱倆……”
“說吧,爸又不在。”
男生舔舔嘴唇,似在猶豫。
“我既然這麼問你,就別裝了。”
宗一軒抬起一隻腳放到椅子上,雙手抱住膝蓋,“媽告訴我的。”
這次輪到宗念吃驚。
“媽走的前一天晚上,我陪床,她就說沒想到我能健健康康長這麼大,剛抱回來時又瘦又小,還總是生病。我開始沒多想,可她越說越不對,告訴我以後如果遇到我父母,別太怪罪他們。”宗一軒做個深呼吸,“媽那個時候,可能預感到自己不行了,就都告訴我了。她還想見你,一直叫你的名字,但……”
沒有說完,沒有見上,那晚就直接進了搶救室,最後人沒有下搶救臺。
一切快到猝不及防。
宗念鼻頭一酸,眼淚不受控制就出來了。
“哎,你別哭了。”宗一軒嘴裡勸著,可自己卻也紅了眼眶。
他是一歲零三個月被從福利院裡接回宗家的。出生時有呼吸不足風險,也許覺得救不回來,也許覺得救所産生的費用難以承受,也許覺得即便救回來日後也有萬千問題,總之那對父母在夜半時分一逃了之。聽說他們是外地人,醫院辦法用盡聯系不上,報了警,最後宗一軒被收納至當地一所福利院。
所幸他還是嬰孩時便遇到宗文康夫婦,自記事起,家人就是爸爸媽媽和姐姐。
然而那個破碎的、痛苦的、悲慘的故事是切實發生的,宗一軒雖然沒有記憶,可他仍是這個故事的主人公。母親的突然過世就像把腦子裡本來繃住的那根弦一刀切段,宗一軒崩潰了,陷入自我迷失的漩渦。十五歲的少年還沒有學會寬厚與善待自己,他覺得自己不屬於這個家,他無法確定要以怎樣的身份去面對家人,他對拋棄他的人對這個世界有無盡的恨意與不滿,他被推進一片魑魅魍魎埋伏在各個角落的黑暗從林。
他只能逃離、沉默、對抗。
也是到今日,宗念才知原來屬於弟弟的叛逆期實則是一場自我煉獄。
“對不起啊。”宗念說。雖然家人之間這樣鄭重的道歉有些小題大做。
“幹嘛對不起。”宗一軒笑了笑,他懂大姐歉意的歸處,“是我那時候不懂事,你們總問我為什麼變成那樣,可我呢,我就是說不出口。我不想讓你們發現其實我已經知道了,沒處去講,氣沒地方撒,那隻能變成混蛋。”
“還好,現在不混了。”宗念也笑。
姐弟倆又哭又笑,互相看看對方的樣子——酒精作祟,臉紅的似猴屁股,表情扭曲著,眼泡都腫了,不約而同笑得更大聲了。
“你別告訴爸。”笑過後宗一軒叮囑。
“好。”
“姐,其實你留在家裡挺好的。”宗一軒晃著啤酒罐,“我總覺得爸媽留下的一切本來就應該是你的。我……如果家裡只有你,你得到的會更多,我無形中分享了很多你的東西,父母的愛,物質上的,都有。”
他或許真喝多了,講了很多平日絕不會講的心裡話。
宗念定定看了弟弟一會兒,問道,“你跑北京去讀書,也是這個原因?”
宗一軒當年考得很好,省內不乏優質高校,家裡離上海又近,可一到報志願,鐵了心專門撿遠的挑。他給出的理由是,想出去闖蕩一番。北京、西安、廣州,甚至差點兒去了哈爾濱。宗文康自己都沒去過東三省,總怕孩子去了吃住不適應,好說歹說最後去了北京。宗念只是有種後知後覺的落寞,原來那“闖蕩”的影響因子裡,還有這一層。
他覺得不應該再佔有了,不應該再去分享了。
“有一點吧,但……”
“宗一軒,你想錯了,大錯特錯。”宗念表情嚴肅,她很想說些話,可一時又不知從何講起,亦在猶豫這番話到底該不該說。見弟弟看向自己,末了也只是淡淡嘆口氣,“以後別這麼想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