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走過去,彎下腰騰出一個手指頭勾起那角窗簾,如同幼兒園裡的大姐姐,“小兄弟,以後我牽你走,乖乖聽話哦。”
陸河語氣帶笑“誒誒”兩聲,“大小姐,再不晾都風幹了。”
後院經宗文康的改造已安裝好三排長長的晾衣繩,目測高度至少有一米八。宗念正仰頭觀望時聽到身後一聲樂,高出自己一截的繩子只到陸河眉眼處。他先將自己抱著那團搭上去,然後取過她手裡的,邊笑邊展開晾曬。
“我爸裝這玩意的意思,應該是這活不歸我幹。”宗念忿忿,強找說辭。
陸河學她剛才的語氣,“小兄弟,以後跟我混,乖乖聽話哦。”
“切。”宗念哼一聲,因為重物下壓,繩子降下一截,她便也參與晾曬。水藍色的窗簾一排排鋪開,那藍色像與天空融為一體,又似人間煙火對無垠上蒼肅穆而沉默的回應。宗念問陸河,“你家裡每到過年洗東西嗎?”
“不會特意洗吧。”
“那你們都怎麼過年?”
“吃個飯,也……不怎麼過。”
陸河討厭過年,年三十的摔地炮,年三十的小巷裡,年三十看到的男人和女人,那是留存於兒時記憶裡試圖消除卻總會更清晰的圖景。那是他第一次親眼目睹陸長友出軌,他只能躲在角落裡用手裡全部的摔地炮去表達不解與憤怒。他沒有對母親講,因為好像不應該說,應該讓這個畫面藏在肚子裡,直到變成腐朽潰爛的秘密。可年少的他又不懂得掩飾,於是從那天起,他開始對陸長友冷言冷語,試圖用這種扭曲的提醒將父親拉回到原點。
但感情的破敗從來都是夫妻之間的事,他再怎麼掩飾和提醒,薛慧還是發現了。他們開始無休止的吵架,而每一場吵架必定都會帶上他——“你看看孩子現在對你的態度,你還想要這個家嗎?”
陸河覺得自己做錯了,他從一開始就應該告訴薛慧,並且把他們拉在一起坐下,然後問,你們,想不想要這個家。
要就要,不要便不要,多簡單的問題。
陸長友是感情上的懦夫,他不敢回答。
他只說那女人是他同學,從小就認識,離了婚,自己帶孩子,不容易。
陸河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與那個女人斷了聯系的,可笑的是,過了兩年陸長友才離開這個家,更可笑的是,而今與之組成和睦家庭的女人,並不是當初那個人。
“年得好好過啊,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。”宗念察覺到他的低沉,於是興致昂揚說起,“我們以前都和外公外婆一起過年。我外公是北方人,餃子包的可好了,從餡料到和麵全是自己弄。小的時候我們還比賽,一分鐘內看誰包的最多,宗一軒那時候才幾歲,走路都走不利索,也上桌瞎捏,捏出來全是窟窿。我外婆和你外婆一樣,超級會做八寶飯,她連豆沙都自己做,可厲害了。”
“你家人多,肯定很熱鬧。”陸河想像出那幅其樂融融的圖景,笑了笑。
“熱鬧。過年那幾天好像隨處都有說話聲,小時候覺得可吵了。可惜外公走得早,再後來我媽和外婆也相繼走了。我挺後悔的,應該大家都在的時候少睡一些,多看看他們。”
宗念說這話時面色很平靜。她的樣子讓陸河聯想起岸邊石臺上停留的海鷗,一動不動,只是平和而寂然地望向深遠的海。
“你媽媽……你想她嗎?”他問。
“想。”宗念對他笑一下,“好長一段時間過不來勁,但凡想起來就會哭。特別傻,比如就像我們現在這樣站著,然後朋友問我,你怎麼哭啦。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哭。”
陸河揚手揉揉她的頭。
“我那時候很快就回上海了,因為在家裡更難受,因為我知道我爸和宗一軒的難受一點都不亞於我,就……逃走了。”宗念做個深呼吸,“不過慢慢就走出來了,下個月比上個月好一點,後一年比前一年好一點。現在也想,但不會再想那些後悔的事,想的都是她在我身邊時那些快樂的片段。”
“陸河,我媽是我的恩人。”宗念這樣告訴他。
“恩人?”
“嗯,這輩子沒有還完,下輩子要一直還一直還那種。”
“什麼理論。”陸河笑。
“幸福還債論。”宗念也笑,定定看著他,“我媽如果在,她會喜歡你的。”
陸河愣了一下,而後將她輕輕擁進懷裡,低聲說道,“那我就帶上你媽媽那份,努力照顧你。”
“賺大了。”宗念雙臂環住他的腰,“我也會努力照顧你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