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看行。”敏姨作勢將手背到身後,卻遭秦麗否決,“行了行了,你都給我卡了。”
“兒子單位發的,我血糖高,吃不了甜的。”敏姨說著從包裡掏出另一張卡塞到宗念手裡,“唸啊,這還有一張,給你爸。讓他好好養著,怎麼好端端還摔了呢。”
那是一張連鎖烘焙店的禮品卡,上面寫著金額一百元。
宗念趕忙推脫,“敏姨我不要,您自己留著。”
“一共就兩張,你秦姨你爸一人一張,行了誰也別讓了。”敏姨又要去翻二維碼,“我趕緊掃了,還得回去帶孩子呢。”
秦麗看向宗念,那意思主意得管事的拿。
“好,我們不讓了。”宗念做出決定,“但您這月過來吃飯也別掃碼了,行不行。”
“行行行,這回不掃了。”敏姨像去急著救火,鼻尖都滲出汗,收起手機急匆匆離開。
直至電動車駛出大門,秦麗從兜裡掏出另一張卡,“這個……”
“秦姨,你收著吧。”宗念對她笑笑。
晚風雖小,但宗文康常強調紀律,最重要的一條就是家屬給的東西不能收。他覺得這是原則,因為一旦開了先例,做工作就有偏向性,日久性質就變了。秦麗是個老實人,聽宗念這樣說還是有些遲疑,“要不下回我給退回去,今天實在是……”
敏姨那執拗勁,一般人還真擰不過她。
“沒事,都說了嘛,餐費給免幾餐,差不多的。”
秦麗擺手,“餐費是院裡負擔的,不是一回事。”
“那就當院裡請你吃蛋糕嘛。”宗念從歡迎臺裡面出來,將秦麗手裡的卡塞到對方的護工服前側口袋,“秦姨,你覺得照顧蕙芬奶奶煩不煩?”
院裡護工工資一致,除去日常工作,三人各有側重。小川有專業背景,懂基礎醫學;玲玲經驗多腦子活,後勤護理人際哪裡需要哪裡幹得通;而秦麗,院裡兩位不能自理的、情況最複雜的老人一直都是她主要顧著。這活兒一點都不好幹,需要極大的忍耐力、同理心和責任感——宗念記得就在昨天上午,大家都在興致勃勃討論去古鎮遊玩,蕙芬奶奶要出門曬太陽,人手調配不開,她便前去幫忙將老人挪到輪椅上。沒有任何心理上的準備,挪動的那一瞬間奶奶失禁了,可以說不由自主,宗念閃躲了一下,接著便被秦麗拉住,她說“別動了,我處理一下”。宗念大力拍打自己的胸脯才沒有吐出來,絕不是嫌棄,只是剎那的、生理性的,突如其來的惡臭讓她不適。秦麗熟練脫掉老人的褲子,帶上手套用濕紙巾擦拭周邊,接著告訴她“得去沖一下”。宗念與她齊力將蕙芬奶奶架到衛生間,沖洗、清潔、擦幹,找出幹淨衣褲換上,處理汙穢的衣物床單,所有的所有都是秦麗主導,口罩遮住她臉上的絕大部分,只剩那雙眼睛,明亮的、專注的、漂亮的眼睛。
而這些,是日複一日,總在發生的事。
面前這個略顯寡言從不說累的人,此時的她看著宗念笑了笑,“煩什麼,人哪知道自己會怎麼老啊。”
怎麼老,是說老去有千萬種方式,好像一道無解的醫學命題。
“我還記得那年蕙芬奶奶打你呢。”宗念比劃胳膊,“這裡被抓好幾道,我都嚇傻了。”
“哎呀,你不提我都忘了。”秦麗雙手插進護理服的口袋,一隻手緊緊攥住那張卡,扭頭看向院子,“小念,這話跟你講你可能理解不了。我總覺得啊,她……挺像我婆婆的。”
“你婆婆?”
“嗯。我命苦,從小沒媽,但老天有眼,給了我一個好婆婆。”秦麗說罷轉過頭,似乎想終止這個話題卻又不知怎麼才好,以至於轉折匆忙而愚笨,“你……你回家看看你爸吧,他的腳好了沒有?”
“估計還得養一陣。”宗念瞧出對方躲閃的意味,便也不去打探,揚揚手裡的禮品卡,“估計在家呢,我問問他想吃什麼。秦姨,不消費就是浪費,自己買點好吃的哦。”
“知道啦。”秦麗像長輩那般揉揉她腦袋,“哎呦,成咱們大當家了。”